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坑爹小萌物】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,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,不得做商业用途!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《春秋公子逃难记》墨絮非荼 文案· 一朝穿越,惊醒时处在一个千年之前的乱世, 什么什么?春秋? 身为一国公子,却各处危及,总有祸乱。 有人要劫我!有人要骗我!有人利用我! 春秋天下,数百国家,行程漫漫,爱你,就够了。 ps 1.文章正剧,剧情大致走向尊重历史,女主原创,主爱情走向。 2.主线伪师生,女主主动,有虐。 内容标签: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阴差阳错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:主角:姜琼燕,召忽 ┃ 配角: ┃ 其它: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文章类型:原创-言情-古色古香-爱情 作品风格:正剧 所属系列:无从属系列 文章进度:已完成 文章字数:136691字 清荷奈何 第1章 探病 黑夜里小小的灯光飘来飘去,仿若深山野林中的鬼火跳跃。 “公子,公子!” “燕儿!” 烦人的呼唤在耳边萦绕不绝。林静困难的翻个身,一声大叫冲破喉咙,也惊醒了本人。    啊噗,压到哪了?好痛。 无措的睁开眼睛,林静看到眼前有张脸几乎贴着自己,很模糊,她下意识的往后躲,脑袋一下子狠狠撞到床上,还好头颅和床挨得近,被褥枕头也够厚,不疼。 林静揉揉胸口,压下几乎破胸的心跳,紧接着不禁一呆,手感不对,平,平的? 再摸另一边,啊!林静咬牙挤住眼睛,表情丰富。 “燕儿,你胸口有伤,别碰。”中年女子把自己的头从林静面前移开,紧张又轻柔的把她放在胸口的手移开。 林静有点迷糊,低头看到衣裳内包裹着的绢布露出一点,厚厚一层撑起了里衣,怪不得身体僵硬,而且很疼。 放松的林静呆了一呆,迅捷的把另只手放在下腹部,隐晦的探究身体结构,她感觉很不正常。还好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。 转开视线,似乎是汉服?重菱纹曲裾?这服饰,有点怪。 “燕儿别惊慌,不过是个小贼。这伤不重。”鲁姬摸着女儿的汗湿的额发,散发着母性的关怀。 林静被这宠溺的语言惊得一抖,不是韩式一字眉,没有浓重的眼影,但是脸上有点花花的。林静突兀的伸手抓住眼前人的衣衫,没有摸出材质,也是,她并不擅长这些。 一个人走出了屋子,步伐急促。林静远远的只看到一个暗色的衣衫。 鲁姬握住女儿的手放入被子,神情温润而怯懦:“别乱动,养养身子,这伤筋动骨的,你可别乱来了。” 林静诡异而平静的看着女子絮叨一堆乱七八糟的话,然后给自己掖好被角,起身走远,被一个年轻女子扶上走出门槛,关上木门。 等待许久,林静挣扎着坐起身,低头再次审视自己的身子,稚嫩的,青涩的,活的。怪不得之前觉得怪,这身体......不像是自己的。 看着看着开始摸索,摸着摸着便忍不住想拆开衣服,一动手胸口处传来一阵裂痛,林静被这痛感一激,不禁好笑,自己没有什么遗憾啊,居然可以再活一次么? 不大的屋子里,紫檀木雕镂的精巧木柜,小小的拱形红木书案,偏侧的红木桌案翘出优美弧度,下设多个坐蒲。一众帷幔轻纱朦胧。 挺雅致哈。 林静在屋子里环视一圈,伸出脚穿上花锦鞋子,脚丫挺大,这具身体稚嫩却并不娇小,看来会是大个子,仿若是自己一直以来的追求。 书桌上有一篇竹牍,林静轻轻用手摊开,上书篆体,是刀刻的,一个个凹槽几近平滑,很精致,可是一个字也认不得。得,变成文盲了。 屋里桌子很多,应该各有各的用途。林静试着挪动一个木几,沉重无比,用力下弄疼了伤口,还好不是伤了胳膊腿,否则真是...... 林静坐在蒲团上轻轻喘气,手捂着左胸上下,迷茫不已,她清楚的记得自己疼的晕了过去,伤口不是现在的位置,自己受伤后拔出了小刀,动作幅度很大,流血很多,况且天色晚了,获救可能很小。 回忆纷沓而至。 那是一个假期的晚上,林静睁开眼睛,吐出一口浊气,用手顶起被子,发散身上的湿气,做的什么噩梦记不清了。待情绪有所缓和,起身拉开白底褐圆的窗帘,夜色朦胧,雾霾拢住了路灯的光亮。 很久没有认真看过明媚的太阳了。车祸带走了父母的性命。收到消息的林静只有大二。她看着手机,仿佛瞬间被抽走了灵魂,呆滞,麻木,彷徨。再想来可笑,应该是过了悲痛的门槛。 人在不得不做某件事的时候,会瞬间变得很成熟,她利落有序的做好父母的后事,没有在人前哭,心里空拉拉的。妈妈教给她,遇难则拖,很多当时不能解决的事情等一等,说不定会有办法,能走出自己的困境。放假回家,独自一人待在三室两厅之中,睡在主卧父母的床上。 天气开始变得温暖,空气似乎转好,但是林静捂住嘴巴,一次次咳得撕心裂肺,她有轻微的哮喘。 父母的墓地变成了频繁的去处,,她一次次跪在墓碑前喃喃自语,笑意浅浅,却没了心。闲来无事,便没有坐公交车,徒步回家,漫无边际的走在大街上。 春天的黄昏是冷绿色。 林静看着眼前堵住去路的男人,皱眉,却毫不害怕。父母死去的时候,她就什么都不怕了。可终归得感叹一下流年不利。 男人个子高大却瘦弱,看着不怎么结实,他选择了又小又瘦的自己,一定是觉得好欺负,好吧,林静感叹,确实是这样。 看着对方示威的露出刀刃,林静冷静道:“你要多少钱?我把身上的全给你。” 虽然一点都不想屈服,但是林静快速的把背包扔给对方,暗暗攥紧手机,摸索着按键。 男人不看地上的东西,察觉天色变暗,胆气壮了几分,直接把刀子整个亮了出来。 林静摇头啧了一声,有些懊恼。这条街道并不偏僻,平时行人不少,今天天色微黑,竟然半天没人路过,而且距离巷口颇远。 “你想要什么?”林静试图与男子沟通,男人却默不作声,拿着小刀逼近林静,林静黑着脸,缓速后退,害怕激的男人冲动,却无计可施。 谋财却也算了,谋色谋命林静都不可能答应。刚刚从墓地回来,林静心情难免不平,交涉无果,男人已经逼上来,懒得费口舌,心中想到,哪怕是死,也该是自杀,而不是他杀,这太窝囊了,根本没人有资格! 眼看避无可避,林静看准时机,拼力在男人□□踹上一脚,男人嗷的一声,哆嗦着扬起小刀张牙舞爪的扑过来。 转身就跑的林静突然喉间一阵发痒,猛的狂咳起来,喉咙处仿佛长了一颗肿瘤,越咳越痒,肚子被高频率的喘息惊得痉挛,不得已停下脚步,肩膀被重击一下,手机高甩出去,扬起的屏幕上显示了拨打的110数字,随着落地“轰”的黑了。 不得不承认,男人占据先天的体格优势。 拼命的扭打没有起到太大作用,男人看着瘦弱力气也不小,刀刃在身边划出道道寒芒。 情况变得不可控制,林静咬牙扳住男人拿着小刀的的手臂往对方身上扎。 林静脸憋的通红,终是事与愿违。男人一个使劲,林静使出的力气付诸东流,一声闷哼,匕首入体的扑哧声随着男人恐惧的尖叫声,扎到了小腹,那种仿佛触碰热水之初的激凉,林静感觉到灵魂的一股吸力。父母吗? 不够,怎么能放过这种人。 男人被血吓得双手一松,狼狈的蹲坐在地上,缓速后爬,好似大梦初醒。 人的濒死反扑极其恐怖。该一命偿一命。 男人惊恐的眼神无限弱懦。痛到深处是麻木,不怕死也是精神支柱。林静拔出肚子的小刀,染血的手擦了擦嘴角,仿佛地狱的使者,用劲全力把刀刃插入了身边的男人,男人瞪大的眼睛仿佛要裂出眼眶。匕首很轻,挥起来毫不费力。 林静啐了一口,突然有点轻松。也好。 视线越来越朦胧,昏黑压住了明亮,远处一张好看的脸,可是好远,好模糊......他那么急冲冲的跑过来,目光所及之处似乎和什么相互重叠。    梦境似乎开启了大门。 一想起那般场景,林静觉得小腹抽痛,很凉。 “公子!”一个女孩进门惊呼一声,放下手中的陶碗就来搀扶林静。 林静看到女孩一呆。这称呼,这服饰,令人头大。不过是真是假,试试便知道。 女孩身材小巧,身着素绢深衣,面目清秀,充满慌张。 林静忙摆手拒绝,问:“有镜子吗?”刚才环视一周,并未发现竖有镜子。 女孩点头,转身退出房间,不久,端来一个双耳铜碗,恭恭敬敬的蹲在林静面前。 林静正诧异怎会是碗具,却见碗中水质澄清,一低头,一面姣好的容颜引入眼帘。和刚才的女子三分相似,虽是面容稚嫩,已经露出倾城之姿,眉梢眼角妩媚天成,竟是个妖冶的美人胚子。 林静着迷般伸出手,入水冰凉,搅乱了水中绝色,方才如梦初醒,呼吸微喘,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,推开女孩儿手臂,定定心神道:“你叫什么?” 邵香偷偷抬头看了她一眼:“邵香。” 林静陷入沉思。连铜镜都没有。自己喜爱古风,基础的辨别能力还是有的,这屋子里的东西,没有凡货。铜镜出现的时间已经很早了。夏,商,周? 林静颇不自在,邵香那丫头也是生分的很。林静主动问了一些情况,邵香谨慎的回答,一句话都不多说。主仆两人大眼瞪小眼,你推我让的喽喽嗦嗦过了几天。 这日天气不错,窗外一片祥和。林静摸摸伤口,走路无碍,窝在屋里实在烦了,就开口和女孩小心翼翼商量:“我可以出去走走吗?”     邵香一下慌了:“公子大伤未愈,还是不要出去为好。” 林静反而被她的慌张吓了一下,只是走走,不至于吧,看她那担忧样子,只得改日再开口。    反正心若死水,不出去也罢。正这般想着,门外传来一声埋怨:“燕儿啊,你怎么就是不乖呢?” 门应声而开,林静抬头看到一位贵妇人走来,暗色纹路深衣,头上一只苏钗,朴素而生贵气,面目年长而微怯,正是醒来那天陪伴自己的女子。身旁扶着她的是一个青年女子,姣好的容颜上妆浓色艳。    两人截然不同的打扮,却都看得出身份尊贵。 这怎么办?林静咬咬舌头,如何称呼都不会。 “老夫人,少夫人。”邵香行礼。林静跟着颔首一翻。 鲁姬打量了一下女儿,看她穿的单薄,目光扫了眼屋内,对自己丫头指了指衣架:“去,把公子外衣取来,穿的一层怎么行。” 邵香闻言身子躬的更低了。 “见到母亲也没个规矩。”青年女子语气高傲,脸上带着不屑的脂粉气扑面而来,林静只想挥手驱赶一下。    老夫人转过来拍拍少夫人的手,宠溺的对林静说了句坐,语音微颤,似乎天然带着惧意。    庆荷压下轻哼。 “母亲快坐。”林静扯出一个尴尬的笑,上前扶住夫人。 鲁姬坐下的动作微顿,眼神惊异:“今个怎么这般叫了?真生分。” 林静一个脑袋两个大。母后?连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。接过丫头递过来的衣裳,林静一时不知该披上还是好好穿上。 “伤口还痛吗?”鲁姬关心的问候。 看妇人一脸的关切,林静不禁嫣然一笑:“不怎么痛了。” “那就好。”妇人一脸戚戚,关心的快要流泪。    庆荷厌烦的看着母亲的样子,语气却是恭敬道:“母亲担心什么呀?燕儿这儿什么没有啊?养伤很快的。”    鲁姬呐呐道:“也是也是。是我瞎操心了。”    林静抬头,庆荷一脸不知所谓的笑意。好像很有敌意啊。    戏演到这里了,好像确实不是假的。看来,有一个新的谋生之所了。 第2章 释怀 林静笑笑,装作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,手指攥着衣服不停捻动,开口说:“这般面貌见母亲实在不敬,女儿还是整理一下衣冠的好。” “诶。”妇人一脸温和,答应的很顺畅。    庆荷撇撇嘴,颇不耐烦,语气威严:“侍女太不上心了,没人管教管教吗?” 邵香瑟缩一下。 林静看着邵香,还没来得及开口,庆荷再次插话:“新调来的吧,好好学着点。” 这丫头是新人?林静看了她一眼,温声呼唤到身边。自己不懂的太多,需要仰仗一下这个小姑娘。邵香随林静走到床边,服侍公子穿衣。 林静穿过日常汉服,所以穿衣虽陌生但不会别扭。跟着邵香的动作,一身长长的曲裾穿起来也算得心应手,就是过程繁杂。这种衣服,如果一个人穿起来还真是颇有些费力。 庆荷和鲁姬轻声交谈,林静看她对长辈很是恭敬,不像伪装,只是面色总有不耐,似乎只是习惯,而非实意。衣着非常精美,料子也相当柔软。林静抚摸着腰间佩玉,一时有点发怔。 “燕儿。” 妇人的呼唤叫醒了林静。坐在妇人身旁,邵香在身后给她梳理头发。 谈话主要是鲁姬和庆荷,庆荷话锋转到林静,多面色不屑,说话冷嘲热讽却不失风度,林静微笑以对,偶尔开口。可能以前有过节吧,不逼人太甚就好。    一盏茶的时间不知不觉流逝。 鲁姬试探道:“燕儿是不是还怕?都不敢好好开口说话了。” 庆荷嘲笑般的接口:“燕儿这次受了伤,总该长点记性,不要去外面乱跑了。”    “是,燕儿会的。”林静淡淡的笑着,心里觉得自己装的挺高雅。    庆荷诧异的抬头,眼神探索般的发黑。 两人的目光正交汇着,温润的嗓音在门外不卑不亢:“吾子前来看望公子。” 又有人来了? 林静嘶了两声。身心两重折磨,她现在需要消化环境,不想与人接触。 “啊,公子傅来了,有什么事说罢。”鲁姬温言招呼,带着小心翼翼的神情。 这般温婉的母亲却像个受惊的兔子。庆荷却陡然变色:“这是什么规矩!男子怎能轻易踏足女子之地!” 林静一呆,不敢开口,害怕出口成错。这大姐刚才好歹面目温顺,怎么一下变色了。 “诶,”鲁姬赔笑。“现在哪有什么规矩啊,他不会进来的。” 庆荷难以置信:“琼燕女子之身,怎么能让一个没有关系的男子进入内院,何况......”    林静一脸懵逼,看到侍女在远处紧张的徘徊,不知是否打开房门。 想了一想,林静觉得还得自己拿个主意,毕竟是自己的屋子,遂眼珠一转:“开门。” 转过头躲开庆荷射过来的目光,林静坐的一丝不苟,腰板挺直。 远远望去,一个男子站在门外,一身米灰的长衣在棕褐色门框之中仿若闪着光,眉宽眼阔,黑瞳熠熠,清澈的仿若刚刚出水的莲蓬。 “见过鲁夫人。”召忽作揖,目光并不往内探寻,他身在门外已然听到三人争执,“不知少夫人夫人同在。失礼了。” 林静收回目光。话说这里距离门口起码有个五米,中间还设有隔间般的纱帷,这么远说话,挺累的。    鲁姬怯怯一笑:“怎会失礼,公子傅言重了。” 庆荷下巴回收,眼神冒火,转开目光,俨然是气急了的模样。 “来看燕儿啊?她活蹦乱跳的。累你费心了。”鲁姬满脸笑意,回头看看女儿,目光低沉,“燕儿,见了老师也不说行礼?” 召忽淡淡勾唇,应声:“夫人说笑了,非在缘斋,怎敢让公子行礼。公子前日托我寻八索,今日送来简牍。” 林静僵硬的扭脖子看看邵香,八索是什么? “燕儿如果身体可以,随大夫去缘斋吧。”鲁姬站起身,双手手指不自在的轻轻绞弄,“难得爱听书,学点东西听好。”    “哼,”鲁荷忙站起扶鲁姬,讥讽道:“琼燕有伤在身也不忘读书啊,至于读的是书还是人,就不好说了。”    说罢冷冷的回头看了一眼门口。这话真刻薄。 林静在屋里养了许久,很想出门,虽然不想惹事,但看庆荷誓不罢休的样子,退让不是法子。不顾庆荷的侮辱道:“母亲,我很想听书。”    鲁荷白过去一眼,没有吭声。    “我们先走吧。”鲁姬拉住鲁荷的手,慈祥的拍拍。    林静俯身行了礼,开了口:“母亲慢走。” 召忽看着庆荷狠狠的盯着自己,得体的回礼,却不明所以。 “不知公子身体如何?”召忽深深的看着跨出门槛的林静,笑意淡然。 林静面对热烈的目光无所适从,后退一步跨入了门槛之内,呐呐道:“没有大碍。” 庆荷的话说的不无道理,这琼燕和公子傅,难不成有什么?老师啊,这可是老师。 召忽看着小公子熟悉的动作,含笑而语:“如今不修礼仪,公子不必忧心。平日没有这般约束。鲁国遵循周礼,繁复了些。” 林静默然一笑,点头示意后转身拉过邵香走到一旁:“我平时如何称呼母亲?” 邵香低头而语:“公子平时唤夫人为阿媪。” 阿媪?怎么会有这么偏门的东西?林静偷偷看了眼召忽。不修礼仪?好奇怪,礼仪可是古之大学。除非......礼乐崩坏的春秋战国时期,乱世。    “召忽,我今天不想听八索了。你给我讲史书可好?”林静露出安静的笑颜看眼前儒雅的男人。首先,该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。 “公子随我来。”召忽有些诧异,仔细的凝视林静半晌,伸臂指路。 林静身上有伤,只听书,不动笔。 如今竟是身在齐国。 诸侯争霸,乱世枭雄。林静,如今的公子琼燕。年十五,同亲哥哥公子纠住在纠府。 齐都果然奢靡大气。林静摸着丝绸的衣裳,坐在窗边静静看落叶飘落,眉眼乱跳,往事如烟。一片,两片......不知不觉一晌已经过去。 次日吩咐侍女推了讲书,继续看春日的景色。 应该是人烟稀少,数千年前的温度低了好几度。林静冻的不停搓弄胳膊,仍是固执的不想关窗,不想停止思考。 邵香进屋看到公子动作,忙不迭的跑去拿了衣裳,给公子披上:“公子,你怎么了?这两日如同着了魔。” 声音似乎突然打通了一个碎角,也是,那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。父母不在,自己无仇无缘无梦想,身患哮喘,如此重生,虽诡异,便从了这个天下也无妨。 或许,不会再一次活的像个笑话。睡上一觉,从今往后,做好公子琼燕。 当灵魂契合,人的适应能力堪称恐怖。 “琼燕。”“诶。” “燕儿。”“在这。” “公子。”“嗯。” 邵香见鬼般站在门口,惊恐的看着公子对着墙壁呼唤了数千遍姜琼燕,再一一作答。 姜琼燕还琢磨了一下面部表情,咧咧嘴,眯眯眼,笑的得体,保证自己不会像在宿舍那般一下子笑崩了。 邵香在一旁瞪着眼睛不敢说话。 试了百来遍,林静确定,哦不,姜琼燕确定,林静已经成为了过去式。 “邵香,什么时候吃饭?”姜琼燕眯的眼睛成了缝。 邵香狠狠抖了一抖。 身上的伤恢复很慢,首先是气温偏低,再个是医术不行。姜琼燕很满意自己的身体,畅快的呼吸令她几乎沉迷,这是天赐的礼物,数千年前的空气,和梦境中的仙境一般清新。不知是没有哮喘,还是身体自身稚嫩的原因,突然一下心情晴朗许多。 姜琼燕对召忽表现的温柔很排斥,接触几天却发现是他性格所致,自己真是多虑又自恋,看他对所有人都是这般,立马心生敬佩,好脾气真难得。 讲课内容只听得懂一部分,可惜姜琼燕看着他总跑神,高中练就的超能力,使她看起来丝毫不像没有认真听。 召忽提问后只觉自己没有讲解清楚,一脸迷茫使柔和的面部似乎带着呆滞,姜琼燕略有歉意,只好在心里默念罪过罪过。 缘斋一分为二,隔板像是后来加的,不知是兄妹两人哪一个受不了的。斋侍是个老爷爷,很慈祥,召忽对之相当尊敬,姜琼燕自然有样学样。 天色不错,姜琼燕转转悠悠走进了隔间。公子纠的书屋比之自己讲究了很多,一排排书简整整齐齐。姜琼燕伸出指尖划过木板,好木头。 一步一步,姜琼燕突然停下脚步。指甲被勾住了。 姜琼燕指尖不动,回退一步,顺着手腕看去,一朵荷花刻在木头里。那荷花有神无形,第一眼判断为荷花,再看却是四不像。 斜斜的扫了一眼走过来的路线,干干净净,只有这张书台上,并且,不止一个。 姜琼燕伸手拿出其中的书牍,轻声“呀”了一句。 那不是一份完整的书简,全都是独简,一根根孤独的竹片,没有串联在一起,整体被一根细绳笼在了一起。 一根竹简内容面向外面,姜琼燕看不懂,只是最上方,一朵精致的赭色荷花焕然绽放,和下面的墨色笔迹形成鲜明对比。 手中轻轻翻动,能看到的竹简上都有荷花标记。姜琼燕赶紧放回原位,虽说看不懂,但莫名有了些窥探别人隐私的羞愧感。 匆匆走出缘斋,姜琼燕被光亮闪了眼睛,下意识抬手一挡,便看到自己的手心落下丝丝细灰,在阳光中随着瞪大的眼睛清晰的飘舞下来。 不是吧,好歹也是爱情书信,如果不想让斋侍或者旁人动它,自己勤快点打理也行。 “公子?”召忽呼唤。 “啊?”姜琼燕急忙应声,手应声而落,划过鼻尖。 召忽温声一笑,眉眼弯弯,手抓住衣袖,在自己鼻头上轻轻抹了一下。 “哦。”姜琼燕愣愣的回了话,默了一瞬才急急忙忙擦擦鼻尖,用力有点猛,磨的有点疼。 姜琼燕脑筋一转,被自己的蠢相蠢到,开口转移召忽注意力:“老师来缘斋做什么?” 召忽目光转向公子纠的书屋,又回转过来:“来取点东西,公子的伤可好了?” 姜琼燕微微一笑:“快了,老师需要帮忙吗?” 作者有话要说: 春秋时期女子称姓,男子称氏,所以一家人有可能姓氏不同2333,所以有些地方尽量公子称呼了【手动二哈】 第3章 争执 虽然讲课无聊,但是姜琼燕还是很喜欢和召忽相处,君子气质,处之泰然。 召忽摇摇头拒绝,温情道:“公子快回去吧。” 姜琼燕转过身看着召忽的背影,笑意慢慢浮现在脸颊,不舍背对,便倒着退了数步,才哼着歌回了燕居。 路上碰到公子纠,正想着说服自己叫声哥哥,公子纠竟然只是看了她一眼,不待她张口,已经远去。 姜琼燕撇撇嘴,这对夫妻,真是般配。 伤口在渐渐愈合,痒疼痒疼的,又下不得手。公子府不大,姜琼燕把公共地方走了一个遍。春天正在慢慢走,早中晚温差变大。太阳高攀,有些毒辣,姜琼燕拉上邵香在院子中的木亭中休憩。 世界突然变得很广阔。姜琼燕靠在邵香的肩上睡得哈喇子直流。 “你来这里做什么?” “想来便来了。” 姜琼燕皱着眉头转醒,感觉到邵香一身僵直着撑住自己,忙正正身子,吵闹入耳响亮,不是梦境。 邵香小心翼翼的递过来一张帕子,姜琼燕方才觉得不对,低头一看襟前的湿印子,傻眼,忙把帕子捂到嘴上。口水流的如此汹涌,姜琼燕不会胃不好吧! 邵香努力忍着,脸色怪异。姜琼燕努着鼻子瞪回去。 “你既然来看了,那我就说了,这片荷塘,必须铲掉!” 清脆的声音再次传来,很是耳熟,一句交谈便听出是庆荷和公子纠。 木亭后花木繁盛,挡住了半个亭子,两人得以不被发现,可是若抬脚一走,必然行迹败露。 看着邵香苦楚的脸色,姜琼燕估计她在自责让两人陷入这尴尬境地,忙安慰了一句。自己转身拨开一丛叶子,看到了事发之地。 荷花花期没有到,荷塘只有一篇盎然绿意。 庆荷双袖和裙角湿溻溻的,衣衫拢地,人将将半跪坐在地上,阳光下嫩白的手中抱着几个嫩嫩的荷叶,应该是刚刚从池中取出。 “荷塘不会平。”公子纠站在庆荷对面,俯视前方,面色如常,黑眸颤抖。 画般的庆荷嘴角一勾,头颅扬起,盯着公子纠,却是哈哈一笑,复怜惜的看着手中的荷枝,晶亮的指甲闪着残忍的光,一节节掐掉荷枝的身体。 公子纠带着微微的哀求:“你别这样。” 庆荷“啪”的把手中所有拍到地上,竭力的抬头,声音沉重,一字一句带着绝望的气息:“平掉这片荷塘。你为什么忘不了她!” 最后一句突然提了声调,挑衅又指责。公子纠倏地拔出腰间佩剑,清亮的“锵”声令姜琼燕一惊。 只见公子纠一剑凌厉,剑尖冲着庆荷面前一低,砍断了地上的荷枝,他语气暴躁:“那你为什么要叫她的名字!你放下,我就平了这片荷塘。” 庆荷颤颤巍巍的站起身,纤手拍了一下裙摆灰尘,却是指尖沾上泥巴。她把眼光从指头上移开,盯紧公子纠,一字一停,充满讥讽:“她—是—我—的!而你,什么都不是。” 一道反光闪过,公子纠的剑锋一转,对准了庆荷的喉咙。 姜琼燕被风声吓出一身冷汗,心中不停给自己降火,冷静冷静,总这样激动会得心脏病的。 公子纠离开了荷塘,似是步伐稳健,却迟迟没有把利剑放入剑鞘。 姜琼燕回头看邵香,不知所措。邵香睁着大眼睛,回望着主子,两人用眼光合计什么时候离开木亭。 突然远处一声响亮的“噗通”。 姜琼燕“啊”的声音哑在喉咙里,她手指猛的蜷缩了一下,脚下生风,呼吸沉重的朝荷塘奔过去,一颗心提到了脑仁,她只觉得头疼。 荷塘望去碧色汪洋般,其中却没有任何声息,在午时的阳光中亮晶晶的闪着反光。 “邵香!邵香!”姜琼燕急的跺脚,妈妈呀,她还没适应自己这高大的躯壳呢,可不敢拿自己小命冒险。 “哗啦”一声,水中站起一个身影,黛紫色的衣衫在池中相当瞩目。 “吵什么?”庆荷轻喝一声。 从水中站起的庆荷一身清气,脸上的浓妆已经被水洗去,加上脸色苍白,映衬出细腻的肌理,仿若瓷娃娃般冰冷。 姜琼燕心中“妈妈呀”的声音连绵不绝,她呐呐的:“荷塘下面肯定很多淤泥......” 邵香已经追上来,站在公子身边,为难的都结巴了:“公子,水,水很浅的。” 一声水波撞击声响起,庆荷低头抬了一下脚,昂头看姜琼燕,抹了一把脸,眼光轻蔑而讥讽,话语内容得体却极其气人:“这是我的荷塘,请离开,就我能来,请记住了。” 邵香偷看一眼庆荷,扯住公子的胳膊:“公子,走了。” 姜琼燕一脸菜色的被邵香推着走。 跑出大远,邵香才呼出一口气:“少夫人最在乎礼仪,这般样子被看了,肯定记恨我们了。” “呃,那我们偷听这事?”姜琼燕扯扯嘴角看着邵香,偷听比偷看,哪个更严重? 邵香脸色更差:“公子,我们有麻烦了。” 被邵香态度惊到的姜琼燕旁敲侧击之下,得知庆荷原名并非如此,因为女子之名只有亲近之人得知,所以庆荷本名并没有广泛传播。她有一个妹妹,叫做何,在她嫁入齐国之时,一同来了公子府,她怀念自己的妹妹,就叫了荷。 畏畏缩缩的过了两日,姜琼燕和邵香不见庆荷上门,胆子才逐渐放大。 缘斋之中,召忽发觉到学生并不认真听讲,加强了提问环节,姜琼燕苦着一张脸:“老师,我什么时候能够不用听讲?” 召忽轻嗤,放下书简叹气:“公子,你怎么越发退步了?” 姜琼燕眨巴着眼睛,难道以前姜琼燕很认真学习?这样会不会容易露馅。 召忽垂下脑袋摇摇头,长长的睫毛被透下的阳光铺上金色。 姜琼燕这才察觉自己话问出了口,召忽抬眸,眸子里满是宠溺。如同被雷击中,姜琼燕身子瞬间一僵。 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味道。 “什么味道?”姜琼燕锁眉。 召忽也察觉到,衣衫一摆动作轻快的起身开门。 姜琼燕随着起身,只看到门外公子纠的身影远去。斋侍起了一个火盆,往盆里扔竹简。 “可是书?”召忽走上前询问。 斋侍回了句否。姜琼燕凑出脑袋,已然看到赭色荷花。 “斋老,我能取一个看看吗?”姜琼燕打个商量。 斋侍漠不关心的塞过来一把,姜琼燕握住就往召忽身边凑,召忽淡淡瞄了姜琼燕一眼,姜琼燕只当没看见。 召忽轻声念出声:“思君久,荷开人至。” 鲁多燥,齐邻水可润? 采苜思之若三秋。 赠绢求柳,彼不愿临冰。 ...... 姜琼燕赞叹一声,庆荷竟然如此开放,果真是情书。 “少夫人。”斋侍声音毫无起伏。 正看到入情处,姜琼燕心里一个激灵,悠悠转身,看到庆荷一身素衣,双眼无神的看着火盆,仿佛和世界失去了联系。 召忽动作自然的把手中独简递给斋侍,看向庆荷。 庆荷那么平静,姜琼燕以为她会和那日一般高雅的吵闹,但没有。果然,是看人的吗?公子纠不在,闹着没用? 火光在白日并不耀目,庆荷的瞳孔中燃烧着一簇火苗。 召忽对姜琼燕指了指缘斋——进去听书。 姜琼燕苦着脸摊开手——我不要听。 召忽坚定的摇摇头——快进去,没得商量。 姜琼燕垂头丧气的往回走,身后人突然说了一句话。 “我来烧。”庆荷接过斋侍手中的独简,默了一瞬,黯然的伏在火光旁,每一个竹简在手中摩挲一阵又一阵,才默默放入火盆。 姜琼燕突然就想探究一下事情真相。跟着召忽走进缘斋,回头的那个瞬间,她不确定那个人是否为情流了泪。 “老师,你知道点什么吗?”姜琼燕跪坐好,双手放在膝盖,一派天真样子,企图捞点信息。 召忽仿若没有听到般拨开简牍,反而开口说了另一件事:“公子,你以前都直呼我的姓名。” 姜琼燕闻言一时哑巴,张开嘴唇看到召忽正在看她,忙舔舔牙齿:“那,那不是不够尊敬吗?” 召忽失笑,侧头看了眼外面,声音空灵:“你和她妹妹很像。” “你和她见过?”姜琼燕脱口而出。 召忽浓黑的眉毛缩了缩,瞳孔仿佛含着当年往事一般深邃:“只是一年前的事情。” 姜琼燕立马噤声,一年前的事情都记不清楚,自己要不要扔出一个丢失记忆的烂借口:“唔,也......挺久啊。” 哪知召忽盯着案上简牍,眸中含着疑惑:“我并不清楚。公子如果有兴趣可以自己去问。” “啊?”姜琼燕一脸问号,不可置信,“一年前的事情你都记不清?” 召忽轻笑,瞳孔发亮:“公子不是也不知道?” “我......”姜琼燕气结,咬住下唇啃着。 召忽忽然笑开,仿佛听了笑话,然笑的文雅而风度:“公子果然不记得,一年前,公子并不在府中啊。” 姜琼燕看着那双含笑的黑瞳,忽然发觉,召忽长得很好看。 晚间躺在床上,姜琼燕试图捋顺这件事情,召忽终还是讲出了他所知的事情。 庆荷入府之后性格温顺沉静,礼仪得体,颇得大家喜欢。她日日陪在公子纠桌前,侍弄笔墨,端茶侍内。两人共执一笔书写,各自收好先前信件,换佩相爱。那时,她并不叫做庆荷。庆何是她的妹妹。 庆何天性活泼,来齐也只是一时兴味。她在齐国各处留下足迹,不常回府。她的姐姐相当宠她,任由她胡来,不曾约束。 一日,公子纠和姐姐在亭中比字,被妹妹看到。妹妹争着加入,娟秀的字体一出,公子纠变了脸色。姐姐嗔笑着正想解释说两人书信来往是妹妹代笔,妹妹已经兴致高昂的说出自己书写独简之事,三人字争,妹妹自然赢了。 公子纠心下埋了隐患,姐妹两人却没有察觉。 第4章 混乱 召忽看着屋外飘散在空中的细烟,感叹道:“她妹妹只是代字,并未代信。才情比之,天上地下。” 姜琼燕侧耳细听,嘴角忍不住一勾:“老师如何知晓?” 召忽是那天的评断之人。 姐妹相争么?姜琼燕想到今次召忽执笔的姿势,渐渐进入梦乡。他面颊被夕阳染红一半,认真的样子不似往日温柔,却坚毅挺拔。 起床穿衣时,邵香说起了庆荷,她病倒了。 “怎么病倒了?”姜琼燕皱眉,不过想起昨日见着,就看她已经脸色苍白,脚步虚浮。 邵香帮姜琼燕系好腰带,拿手捋平:“被气的吧?少夫人昨天烧了跟三公子的信件,肯定气自己的妹妹,她可不是什么好人。” 姜琼燕拽拽衣边,疑惑的看了一眼邵香,不确定道:“她不是很爱自己的妹妹吗?” 邵香哼了一声,嘟起嘴:“就是因为这个,我们才看不起她妹妹。” “嗯?”姜琼燕耸耸眉毛。 邵香转身端过润面的铜盆:“她妹妹偷偷给三公子写书送信啊。别看她表面一派天真,原来心那么黑。我们都觉得是她把少夫人气成如今这个模样的。” 对啊,怎么忘了。一句话点中了。姜琼燕懊恼,如今的庆荷怎么看,也不是召忽口中沉静温柔的人啊,最多,沉静跋扈?唔,好歹保留一半。 姜琼燕凑近食案:“今天吃什么啊?” “公子,喏。”邵香笑嘻嘻又神秘的掀开鼎盖。 “啊,放过我吧——”姜琼燕哀嚎一声,还好自己嘴不刁,但是这吃的,以后得搜刮点别致的。 伤口已经结疤,可以拆掉束缚了。 姜琼燕急切的问郎中是否可以擦洗伤处,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后有些怏怏。 入夜之后太过黑暗,姜琼燕想认真看看伤口,只得选择白天。 伤口很大,几乎把左胸以上,左锁骨以下的所有面积布满。伤疤还和皮肤同一层面,证明将来还有很长的恢复时间,这期间,就是忍痒了。 姜琼燕恹恹的摸着伤口:“邵香,我这是怎么弄的?” 邵香声音颤抖:“公子,您中箭了。” 中箭?姜琼燕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小:“弓箭还是佩剑?” 邵香低头,小声道:“弓—弩。” 姜琼燕看着手掌大的伤,不可思议道:“距离很远?” “或,或许。”邵香的声音仿佛蚊子哼哼。 姜琼燕奇怪的看着邵香头越埋越低:“你怎么了?” “公子大福大贵,以后一定不会再遇到的。”邵香字字压重,仿佛赌誓。 “哦,”姜琼燕听着这貌似是回答的答案,木木的不知邵香怎么这样激动,想了想再问,“没有查出来是谁干的吗?” 邵香迟疑的回答:“没有。” 姜琼燕是遭到了外敌。自己也是。如果自己在那个世界没有死,身上的伤,也会有这么大,但那不可能,血留了太多,不会有生还可能。 夜幕降临,姜琼燕有些睡不着。 “邵香。”姜琼燕看着天色变黑,习惯多日还是没办法习惯,“蜡烛怎么不亮了?” 看邵香一脸迷茫,忙改口,指了指平日点灯处:“就那个亮的,可以点的。” 看公子比划着,邵香恍然大悟:“公子说的是豆吧,可能燃完了,我这就取来。” “豆?”姜琼燕耷拉着眼睛。说话几个来回,天色更暗。这也太黑了,其他人怎么走的那么稳当? 黑暗中听觉及其灵敏,突然一声重物划过的刺啦声响起,零星火光在黑暗一闪而逝。 不好。姜琼燕后退两步,手抓到一本竹简,声音瞬间暴露位置。对方一定拿的有兵器!这般黑暗中任由对方靠近,误伤的可能性太大。公子府怎么会出现这种人。 姜琼燕呆滞了一瞬赶紧咬唇清醒,毅然出声:“我在这里,你有什么需要吗?我可以帮你。” 对方脚步很轻,轻的几乎没声音。春秋时期刺客很多。 突然一声刺耳的掉落声,伴随邵香的尖叫:“公子!” 那人兵器掉了!不管是何原因,这是机会。姜琼燕仗着对屋内熟悉,毫不犹豫的选择沿边逃往室外。 脚下步声咚咚,姜琼燕一把冲到门外,撞倒了同样惊慌而至的邵香。一声“嘭嗙”的震耳声响,青铜灯应声而落,豆脂撒了一地被灯芯点燃。 突然蹿起的火苗映照出远处男人染血的面容。 “来人啊,有刺客!”邵香尖细的声音响彻在院落。 男人挣扎着右臂提剑,又颓然倒下。 姜琼燕被邵香拉着跑开,满脑子都是那把剑。是青铜剑,又厚又沉又脆。 护院很快应声而来。公子纠不多时便走进院子。 “给我围住。”公子纠号令一声。 甲士们手持火把,握着长矛一寸寸攻进里屋。姜琼燕看士兵们行进有素,应该是不会太严重的毁坏院内物什,毕竟好不容易适应了摆放,重新收拾很麻烦。 公子纠站在旁侧,看情势稳定,才冷淡的问候一声:“小妹没有受伤吧。”。 姜琼燕一时恍惚,草草回应:“无恙。” 青铜器冶炼在铁器之前。铜器不止脆,韧性也不行,比不得铁。 火光燃起的地方映的人像是鬼怪。没有灯确实很难受。喧闹延续了半柱香的时间不曾停歇。 “三公子,是这人惊扰了六公子。”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。 星光照亮了院子,淡然若雾的空气里,那人暗色衣袍隐于夜色,身形高大,侧颜棱角分明,散发一股清冷而严肃的味道,此刻目光直直放在姜琼燕的身上,似乎面有疑色。 对视一瞬,姜琼燕就别开头,那目光有点问询的滋味,仿若审问犯人,令人不悦。不过她并没有见过此人。 召忽神色晦暗不明,盯着地上之人,蹲身抓住那人的臂膀,好好打量了一下,语气突然一凛:“公子,臣忽见过此人。” “公子傅见过?”公子纠神色狐疑:“他是谁?” “他,”召忽懊恼的扶着重伤的刺客,手下柔和:“他是郑国大夫,高子高渠弥。” “公子,涉及到了郑国,此事不简单,我们不能独自决断。”严肃面容的男子把视线移过去,神色低沉。 公子纠霎时慌张不已,走动之际看到妹妹还在身旁,更是烦躁,语气不耐:“小妹去给母亲报个平安吧,先住那里。” 姜琼燕无奈行礼撤开,看到召忽动作轻柔,很有对刺客以礼相待的样子。 “管执事如何看?” “邵香。”姜琼燕拧眉,边走边问,“为何这些人也可以住在府内?” 邵香恭敬回答:“公子傅和管执事是公子您和三公子的师傅。为了日日伴读,宿在内院很久了。公子您之前不还埋怨他们宿的太远。” 看来公子琼燕很是喜欢这个召忽了。刚才面对公子纠自称臣,在自己这里可不是。 当时一股劲想要逃离,没来得及怕,如今再度回想,居然瞬间冷汗直冒。 公子的身份是尊贵,但同时,也充满危险。之前的箭伤,和这次的袭击。不想则以,一想便停不下来。这个古老的年代,根本没有法律,如果没有身份,实在很难立足,还好有个公子的名号,嗯,也不算太差吧。 夜很黑,回去的路看的并不真切。 “月月,我怎么感觉这条路不对?”姜琼燕看着深黑的甬道,小小的眉尖紧皱。 杨月看看四周,身后的兵士壮实,添了不少胆气:“公子别怕,不过黑些。” “豆一点都不亮。”姜琼燕埋怨。 杨月抬高灯笼,紧跟公子往前方走去,兵士紧跟其后。穿过这个长甬道,到了大街上不远就是纠府大门。 步伐迈的正稳,嗖嗖的声音破空而来。 “过了这段就是府门。公子......公子!啊!” 姜琼燕抱住拢住自己的杨月,胸口一阵刺痛,可是身上的侍女,呕出几大口鲜血,再也吐不出一句话。两个甲兵各自大喝一声,奋起举起长矛,姜琼燕拍着侍女脸颊,一脸惊吓后的迷茫。 杨月再也不动,姜琼燕偏头远眺之处,有个模糊的人影飞奔而来,脸庞在黑暗中愈发清晰,可是周围的城墙缓缓旋转,终是湮没了视线。 时光凝固在弹指之间,又轰然分散。 姜琼燕感觉到疼痛,却冲不破梦境,她明明白白知道是梦,却如同被鬼压床,睁不开眼,挪不得身。 曙光照进了屋子,姜琼燕才感觉身上压力渐轻,邵香的呼唤打开了最后一道枷锁。 “公子?” 姜琼燕吃力的坐起身,勉强一笑:“邵香,我想擦擦身子。” 邵香一愣,才道:“公子,我们在春客不方便,回咱们院子再洗罢。” “也好。”姜琼燕点点头。 给母亲请安后走在回程的小路上,姜琼燕心绪不宁:“邵香,月月是?” 邵香低头含糊道:“杨月吧......公子,她是你之前的侍女啊。” 是了,邵香是自己受伤时新调来的。不对!那不是梦,是记忆! 杨月帮自己挡了箭,自己才得以生还。原本模糊的场面,因着回忆越来越清晰。杨月的脸扑在自己面前,沾满鲜血。 姜琼燕顿在原地,心绪不宁。 邵香赶忙回头:“公子,怎么了?” “邵香,你先回去吧,我想转一转。”姜琼燕脸色奇差。 邵香打量了一下公子,声音放柔:“公子,你想去哪?我跟着你吧。” “不用,你回去吧。”姜琼燕烦恼的揉揉太阳穴,自己死掉那事放下的挺快,怎么被姜琼燕生还的情景困扰。 第5章 奈何 清晨的空气又凉又甜,姜琼燕猛吸几口平复心情,随即有点懊恼。她总是忘记,自己已经没有哮喘了,却老是下意识呼吸急促。 公子府不大,慢步摇曳也没得几个地方。走至一处,空气中弥漫了不一样的味道,很呛鼻。 细细一看,居然是庆荷的居所。远远看去,几缕白烟直冒。姜琼燕纠结是否过去看看。思维千回百转,脚步已经悄然踏去。 庆荷在烧荷叶,可是荷叶如今正饱满水嫩,烧不起来且几欲弄灭火焰。 “你在做什么?”姜琼燕忍不住轻声发问。 庆荷手中停下,转头一看来人,嗤笑一声,话语讥讽:“祭奠我妹妹啊。” “她死了?”姜琼燕瞬间瞪大眼睛,张口结舌。 “怎么,不知道?”庆荷看眼前少女大惊失色,声音蓦地加重,仿佛隐忍着巨大怒气。 “我......”没人直接的告诉过姜琼燕庆何死了,可是,怀念,争执,她该想到的,可是总觉得死这个字眼离自己很远很远,哪怕自己受伤也并没有强烈的,仿佛距离死神很近的感受,只有昨晚的杨月,带来了彻夜的透骨寒冰。 “对不起,我不知道。”姜琼燕黯然道歉。 庆荷忽的起身,扔下一沓荷叶,眼神毒辣的盯住姜琼燕,咬牙切齿:“或许我不该恨你,但是你和那个负心人......” 姜琼燕心中疑虑,但看庆荷神情狰狞,没敢应声,暗叹自己管不住脚,净来找不痛快。 抬头看到庆荷的木台在门外,雪白的绢帛铺在褐色桌面之上,上书四个大字,她认得。 奈何,奈何! 好浪费啊,那可是绢帛。 庆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,仿佛突然间受了刺激,步伐不稳的冲进里屋,姜琼燕赶紧收回自己的心神,想帮着搀扶一把被重重甩开,走到门口觉得进去不礼貌,还没想好,庆荷已经再度冲出。 姜琼燕“诶”了一声跟上,“哗啦”一声,庆荷已经把一大捆东西扔在火堆上。 独简。 这是公子纠和庆荷的来往书信! 庆荷是鲁国人,两人借助齐使和鲁使述职之便,月余一支竹签,来往数年才修得正果。跨国之恋何其难得!在一个书信都难以寄送的年代,国与国之间邦交频繁,动辄联姻,远赴千里,不曾有情,这区区数个独简,象征的可是三五之载,日日期盼,时时乐土。 姜琼燕不忍:“是你妹妹无情在先,你何必折磨自己呢?” “你懂什么!”庆荷回头狠狠甩了一下胳膊,耳光差点打到姜琼燕的脸上,她话语僵硬又气急,“她最有情有义了!你不知道她有多执着,我多想......多想像她一样......” 姜琼燕深深的注视着眼前癫狂的女人,她所说的有情有义,又是什么意义? “公子。” 温润的声音如同晨间朝露,是召忽。 姜琼燕才想到今天的讲书,在这耽搁久了,该是迟到了。 “少夫人。”召忽做礼。 “滚!” 庆荷对着召忽,一字一顿,接连说了数个滚字。 召忽和姜琼燕皆被惊到,没想到反驳,四周寂静,硬生生听了这多个滚字。 相处数日,除了那次无意中看到水中的她,姜琼燕从没见过如此失态的庆荷,这些字眼,在众人看来,是决计不会从庆荷口中吐出的。 “滚出去啊,你听到没有。”庆荷疯狂的上脚踢在地上的火堆之中,未烧的独简夹杂着火苗冲到空中,墨色轻薄的灰烬在空气中飞荡。 姜琼燕急忙上前抱住庆荷,几个独简已经落在召忽脚边,火苗窜了几窜,熄灭了。 “老师,你先出去啊。”姜琼燕惶恐的对召忽大吼,庆荷在她稚嫩的臂弯中声嘶力竭,瞪着召忽的眼睛红肿不堪。 召忽看了一眼脚边的独简,点头退出院落。 庆荷看到召忽离开了视线,才颓然下来,痛笑着流下一行沾有灰尘的泪痕。 无声的哭泣,源源不绝。 泪水一滴滴的滑在姜琼燕的手背。 “小何喜欢的是召忽,是他。” 姜琼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她怔怔的凝视庆荷,希望是她口齿不清亦或思维短路。 但庆荷已然没有了之前的激动,她平静了许久,终于恢复了往日形象。 她推开姜琼燕,吐字准确:“召忽。” 姜琼燕张口欲言,却没有说出话。她讷讷的摇着头,听到庆荷继续述说。 “你和小何有些地方真的很像,但是为什么你也喜欢那个人。”庆荷皮笑肉不笑,“他有什么资格。” “我不喜欢他。”姜琼燕辩解。 “不用解释。我看的出来。”庆荷麻木道,“他的心有多狠,小何那么喜欢他......” 恐怕说的是以前的姜琼燕吧,可我已经不是她了。 庆荷笑的粲然,也苦的深邃:“召忽人称清源君,才名绝然,小何喜欢四处疯玩,早就倾慕许久。在外也远远见过。回府之后得知是府中公子傅,才下定决心......” “召忽,他做了什么?”姜琼燕遥望了一下远方,那里干干净净,仿若没有人来过。 庆荷捡起地上的荷叶,无限感慨:“小何写给他的信帕,都被他给了纠,所以纠错以为小何喜欢的是他。” 小何的笑意那么清澈,她欢喜的一笔一笔写下羞涩的字眼,幸福的抱在怀里说要那个人自己看,连亲姐姐,都不可以逾越。她细致的用最精美的熏香布袋裹住竹简,抚摸一次又一次,希望情郎可以懂得其中深切心意。在一个无人的夜里,走到多次瞻望的木台处,抿着嘴珍惜的放下一片芳心。 这不可能。姜琼燕听完内心便百分之百的肯定,召忽不会这么做。 “那三哥就没有来问一问吗?”姜琼燕皱眉。 庆荷讥笑:“他也喜欢小何啊。” 居然果真喜欢妻子的妹妹,那他见了信件,只怕心花怒放,没了思考的能力。 庆荷又开始掐荷叶,姜琼燕轻声说了一句我走了,蹑手蹑脚的离开,不小心踩到地上的独简,铮铮作响,回头再看,庆荷的肩膀一顿一顿的在耸动。 召忽立在缘斋外的桐树下,远远看到公子一张小花脸,原想拂袖提醒一下,终是放弃。 姜琼燕已然对他有了戒备,走路时目光躲闪,总是偷偷瞄他。 召忽负手在后,静静的看着姜琼燕,文质彬彬,仿佛正在等待质问。 姜琼燕用审视的目光盯了召忽良久,错开交汇的视线:“她妹妹喜欢的是你。” 召忽愣怔了一下,茫然的闪了闪目光,断然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 姜琼燕愕然,这句回答太过简利,仿佛不屑纠缠,不禁声音拔高一度:“她妹妹给你写过信帕。” “我没见过。”召忽温文尔雅的摇头,字字平顺,毫无波动。 姜琼燕不知怎的松口气,却还是气愤道:“庆荷很笃定,她没说谎,或者,她没必要说谎。” 召忽直视姜琼燕,黑瞳熠熠,目不转睛:“我也没有说谎。我对她妹妹有印象只一次,便是那次比字。” 相处一年,只有一次记忆?姜琼燕躲开他的目光,她对男人不了解,也对扯谎不能辨别。 召忽目光放柔:“去洗洗吧。” 仿若不欢而散。邵香听罢消息也是茫然:“这个,从来没听说过啊。公子傅为人正直,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。但是,少夫人何必说谎呢。” 相同的故事,不同人揣的不同情节。 “对了,那个女孩,是怎么死的?” 停顿半晌。 “听说服毒身亡。” 正值青春的少女,最是娇嫩无双的时候。 伤疤一天天凸出皮肤,姜琼燕真害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抠下来。 最让她难忍的,是很想找公子纠问一问真相,但是那人面皮冷怒,一脸凶相,弄的她胆怯不已,没敢开口。 这天下午并不是讲书的时间,一个书童过来请姜琼燕去缘斋。 姜琼燕奇怪之余,也就去了,刚正坐下来,隔间已经有了声响,是召忽,在讲书。 内容何止艰涩难懂,姜琼燕翻个白眼,天书都不是这么听的。无聊之际,随手翻开手边的简牍。这一屋子的竹简,却也没有多少内容。 召忽讲解完毕,回到桌案坐下:“三公子,李郎中告知,少夫人情绪不稳。” 姜琼燕听到话锋转向,忙竖起耳朵。 公子纠语气平淡却难掩落寂道:“她一直这样。” 召忽放下手中书简,点住一个字,抬眼看公子纠:“我听闻一些传言。虽然无伤大雅,但是在公子府上,我想三公子需要安内。” 公子纠沉默一瞬,略有应付之意:“谢老师提醒,可我无能为力。” 召忽听罢只得直言:“少夫人说,她妹妹当年迷恋一人,信帕却都送到了你处。” 召忽说的沉缓,姜琼燕随着他的声音,心提的越来越高。 公子纠歪了身子,猝然撞到了木台,刺耳的摩擦声使得除他以外的两人皱紧了眉。 “老师此言当真?”公子纠握紧拳头,嗓音染上平日惯有的怒意。 召忽默然的看着公子失仪,点头,卷手下起简牍。 “我说为何,呵呵。” 公子纠苦笑两声:“我说她为何见了我就变了脸色,仓皇而去。原来,等的便不是我。” 第6章 心结 召忽静静看他,嗓音温润:“去和少夫人解开心结吧。” 公子纠声音染上薄怒:“没用的,她不会原谅我。” 事情似乎已经明了。可是只是信帕送错,庆何便会寻死吗? 公子纠隔着木板传过来的声音发闷:“是学生之错,累老师忧心。老师讲书也累了,学生先行离去。” “去吧。” 姜琼燕倚在门口,起了调侃的心思:“老师,即便你这样,也并不能洗轻你的嫌疑。” “也是。”召忽微微一笑。 院中仆从小声议论。 “咱们公子做的还不够吗?” “就是啊,有些女人真是不知足。” “我都看不下去了,要是我的女人,早不要了!” “哈哈,可惜你没有啊。再说那是鲁国过来的,哪能说不要就不要。” “......” 姜琼燕猜到说的是庆荷。 男人心疼男人,女人心疼女人,呵。 天气明媚,姜琼燕扶额,不知不觉,夏天到了,日子没数就过去了,那便是过的不错了。 正在屋内整体着装的姜琼燕听到邵香慌慌张张的在门外喊了一句:“公子,霖院出事了。” 那不是庆荷的院子么。 姜琼燕被冲进门的邵香吓了一跳,无措的指指自己:“我要去吗?” “当然!”邵香恨铁不成钢的拉着公子就走。 事情很出乎意料,霖院一片混乱,外围的仆从们似乎想凑近又不敢,有的着急上火,有的看戏架势,看到姜琼燕走来,忙开了一个口子。 走得近了,仆人们打开了视线,姜琼燕眼皮猛的跳了一下。庆荷手中握着一把长剑□□了召忽的肩膀。 “怎么回事?”姜琼燕心慌不已,抓住邵香的手攥的死紧。 邵香急道:“公子傅来请罪。我也不是很清楚,少夫人疯了一般。” 公子纠站在一旁,神色复杂。 召忽和庆荷已经辩了一番,并未谈拢。李郎中是真的来过的,庆荷确实情绪不佳,她甚至有些摈弃自己一直遵守的周礼,多次失礼人前。 “我毫不知情。如若少夫人不信,吾不辩驳。”召忽声音压低,忍下剧痛,使得语调平稳。 庆荷满眼失望,对他的话一点不信:“不是你,那还有谁,我看着小何进的缘斋,那是你的长案。” 公子纠眉头皱成川字,在一旁插言:“信帕确实都在我那里,我也不知。” 庆荷刷的拔出剑刃,姜琼燕只觉脚下一动,已经飞扑上前捂住喷血的伤口,言之凿凿:“我相信老师并不知情。” 公子纠扶住不稳的庆荷,声音凄切:“我会找到那个人,你不要再这样了。” 召忽手伸向肩头,伤口处有两个细嫩的手掌捂着,他顿了一瞬,垂下手腕。 邵香看了一下院中的场景,匆匆而去寻找郎中。 “小何是被逼死的你知道吗!”庆荷抓紧公子纠扶住她的手掌,道道血痕缓缓浮现,“她有多绝望。我甚至希望她喜欢的是你,至少,你也喜欢她。” 佩剑摔在地上,公子纠的剑鞘空着,轻飘的被摇晃着。 荷塘已经长出了细嫩的花苞,再过些时日,会绽放出清涟的荷花。 公子纠黯然:“我对她的喜欢和你一样啊,她是妹妹。” 风吹荷叶涟漪动。姜琼燕觉得手背上凉了,低头一看,红色已经蔓延到指缝滑落:“老师,你要不要先坐下来。” 召忽摇头,很是烦恼。 庆荷潸然泪下,情绪再次爆发:“不是,不是。我很清楚,你不用辩解,如若你直言,事情根本不会发展下去。” 姜琼燕了然。庆荷看的很清楚。 “我不知道会这样,芳莲......” 庆荷从公子纠怀中滑落,抱头痛哭:“可是结果再也不会变了,小何已经埋葬了,她那么小,那么漂亮......” “我们的信简也全部烧了,重新开始,我们正视珍惜对方。”公子纠蹲在身子,试图抱住庆荷却被一次次推开。 公子纠神色怅然。 姜琼燕触景伤情,轻声喃喃:“何解?” 召忽垂下目光:“换信之人。” 姜琼燕叹口气:“老师,你不委屈吗?” 召忽瞅她一眼,嘴唇苍白的勾起一点:“太委屈了。” “那人到底是谁?” 庆荷悲切控诉:“你不知道小何怎么死的,只有我看到,我是姐姐啊,我却无能为力。” “我去请罪,芳莲,相信我。”公子纠恳切的道歉。 “召子。”李郎中匆匆而来,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邵香。 姜琼燕赶紧错开给郎中腾开位置,情急不知所措:“我的手能拿开吗?” “我来看看。”李郎中用布一点一点接替姜琼燕的手。 邵香凑近后退的公子大喘气:“公子,情况没有恶化吧?” “还能更差吗?”姜琼燕呼着气舔舔干枯的嘴唇,“难道还真杀人不成?” 召忽听闻郎中无忧的话语,立马招呼大家离开。庆荷在地上纵声哭泣,姜琼燕看了半晌,内心戚戚。 “我们不用忘记小何,埋在心底好不好?” 庆荷摇头,拼命推拒:“她是我的,你不许记得她丝毫!” 公子纠额头青筋暴起,失望:“芳莲。” 荷叶上滑落几许水珠。 庆荷蹒跚的站到自己屋子前,背对公子纠,泪眼朦胧:“你走吧,我不会改名的。” “公子回避一下。”李郎中老气横秋的对姜琼燕呵斥。 姜琼燕这才想起这茬,忙哦了两声退出几步,伤在胳膊,肯定要脱衣包扎。 召忽忽然开口,声若春风:“公子,我的嫌疑洗清了吗?” 姜琼燕愣了一下,脚上生风,拔腿就跑。邵香被破门而出几乎撞上自己脑袋的公子吓得闭上了眼睛。 “走走走。”姜琼燕拍了一下邵香的肩膀,匆匆回院。 邵香赶忙跟上:“公子,怎么了。” 姜琼燕边走边说:“召忽是主动去霖院的?” “没错啊,公子傅先去的,三公子随后才到的。” 姜琼燕拼命告诉自己只是巧合。 “霖院那边出什么事儿,记得告诉我。” “好。” “召忽的事儿也给我说。” “嗯。” “哎呀还是算了,召忽是我的老师,我去看看就好。” 邵香拼命点头:“行的。” 姜琼燕刹住脚步:“还有什么事?” 邵香一愣:“公子不想知道三公子的情况?” “哦,他啊。随便。” 邵香勉强咧咧嘴,尴尬道:“刚才看到三公子离开霖院了。” 姜琼燕长出口气,肩膀耷拉下来:“邵香,如果是你,你想不想知道实情?” “这......” “不知道会不甘心,但可以伪装自己,一旦知道了,却发现恨错了人,或者所有人都没有错,怎么办?”姜琼燕纠结的眉心卷成一个疙瘩。 邵香歪头思索:“开开心心,不行吗?” 姜琼燕一笑:“很难做到啊。” “那,如果少夫人恨公子傅,如今情况未明,她可以依旧。若证明公子傅是无辜的,她就可以爱三公子了。” “那恨着就不能开开心心了。” 邵香眨下眼睛:“所以就需要三公子赶紧找出那个坏人了。” 姜琼燕呼出口气,笑道:“如果我哥哥是罪魁祸首呢。” “那就恨三公子。” 姜琼燕知道不会有结果,肯定会绕回来,无奈的继续应付:“爱恨能并存?” 邵香挠挠头:“不能!爱就是爱,恨就是恨啊。” “咦?” 邵香自顾自的往下:“爱就不会伤害,恨一定伤害。” 姜琼燕来了兴致,直出难题:“那必须伤害又舍不得伤害呢?” 邵香没好气的飞来一个白眼,又赶紧收回:“公子可不要做这么矛盾的人,麻烦死了。做事果断一点嘛。” 姜琼燕忍笑:“好。” 清晨阳光强烈,姜琼燕掀开里衣看了看伤口,狰狞的褐色疤痕布在细腻的肌肤上,可能因着长身体,疤痕中间出现了一些裂痕。伸手一摸,粗糙无比,翘的挺高。 “公子你做什么!” 听到邵香大喝一声,姜琼燕干笑着放下手指。 “诶呀,公子你怎么控制不住手呢。”邵香气急败坏,赶紧查看。 伤口边缘一块伤疤被抠了下来,没有流血,但是露出的嫩肉粉扑扑的,有点皱巴。 姜琼燕被邵香凑近的脑袋弄的尴尬无比,忙推开那顶圆球:“没事没事,我这就穿衣服。” 邵香气鼓鼓的:“公子,不要动啊,会留疤的。” 姜琼燕赶紧保证再也不犯。 召忽守在缘斋门口,被出门寻他的姜琼燕一眼看到,姜琼燕惊诧道:“老师,你不养伤吗?” 召忽柔柔一笑,把食指贴上嘴巴。姜琼燕看出他左臂完全不能动作。其实两人受伤位置偏差不大,但是姜琼燕只差那么一点,没有波及左臂。 召忽似乎是在专程等待姜琼燕,看到她之后转身迈进缘斋。 姜琼燕不明所以,紧跟其后。召忽噤声的动作太多余,自己那声招呼,足以惊动缘斋里的任何生物。 斋侍在隔间整理书卷,声音清晰的传进这边。姜琼燕不知召忽是否是不让打扰他。 召忽轻笑解释:“斋老耳朵不好。” 姜琼燕放轻声音:“老师是在等我吗?” “对,你看这个。”召忽手一指,姜琼燕看到了长案之上铺好的物品。 第7章 荒唐 姜琼燕走进霖院,发现四周已经不同。 荷塘居然没有了一丝绿意。荷花马上就要开了,它们还没有展现最美的样子,却被无情铲去。 一个人影在屋内若隐若现,姜琼燕踩上石阶,发现那是一个侍女。庆荷平日没有贴身侍女。 那侍女看到姜琼燕,忙走过来行礼:“六公子。” “少夫人呢?”姜琼燕探头探脑的往内窥视。 “少夫人病了,在榻上躺着。” 她是该病了。姜琼燕“哦”了一声,转身想走,迟疑中想了想道:“她意识清醒吗?你给她说一下,我来看看她。” “进来吧。”庆荷有气无力的声音传出。 侍女手脚勤快,屋内收拾的井井有条。姜琼燕看门窗皆大开,小声问:“少夫人没大碍吧?” “没有。”看侍女声音轻快,姜琼燕放下心。 “屋里什么味道?”姜琼燕揉揉鼻子。 侍女眼睛水灵灵的看着公子:“少夫人让烧了一点干花,味道不刺鼻吧?” 姜琼燕绵长的吸了一口气,笑:“没有,挺好的。” 庆荷并没有躺着,她坐在床上,身上衣着整齐,虽是孱弱却气质极佳,目光延伸,能看到窗外的花红柳绿。 姜琼燕跪坐在床边,没有说话。似乎自己第一次醒来时,庆荷也是在的,可惜那时候没有注意到她。 “你变了。”庆荷声音很轻,仿若自言自语。 姜琼燕心中一惊,没有言语。庆荷始看着窗外,终没有把目光放在姜琼燕身上:“我其实一点都不讨厌你,你跟小何真的很像。可是你长大了。” 并非长大,而是换了人。 庆荷收回目光,紧紧锁住姜琼燕:“你在替召忽找证据吧。” 黑瞳中水波荡漾,姜琼燕抿着嘴唇缓缓道:“或许是。” “你想知道什么?或者查到了什么?”庆荷自嘲的笑了一声,面容憔悴眼光精炯。 姜琼燕埋下头,好似很泄气:“算了,让这一切结束吧。” 庆荷咳了一声,依旧笑:“让我相信召忽,却不给一个说辞?” “你如果不能承受呢?”姜琼燕蹙眉,突然觉得自己这句话就像笑话。 庆荷笑着笑着咳嗽一声:“有什么不能承受的,也就那么些事,最差也只是个死,并不可怕。” 姜琼燕跪不住,盘腿坐在蒲团上。庆荷嗤了一声:“都不怕死了,还是讨厌你们没规矩的样子。” 姜琼燕悄然吐舌:“她喜欢花草吧?” “是。很喜欢,这个后园,就是她的。她最爱薄荷。”庆荷唇角勾起,没有往日的讥讽模样,增添了几丝柔情。 姜琼燕心中咯噔一声,瞬间弥漫了绝望。庆荷突然接着:“后园永远是她的了。她服毒后,一直呆着后园,没有人在意。我回来之后,见她已经把自己埋进土里,她摘了很多花抱着,可她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,她整张脸都蜷缩成了一块,还吐出很多秽物,那样子很痛苦很痛苦。” 庆荷眼神越飘越远,随着讲述脸色一点点加深痛苦。 “我几乎疯了,我用水拼命给她洗,却忘了她还在土里,我们两个沾了一身的泥,狼狈的很。我跪在她身边,拼命擦干净那些皱掉的花,我根本看不清东西,她如果知道,一定以为下了雨。我从来没有那么惶恐,双亲还在家里等待她回去,他们说过,绝对不会让她嫁远。可是.....” 姜琼燕全身冰凉,却发现庆荷声音越来越弱。庆荷歪着身子,眼皮欲张不张,呼吸微弱,姜琼燕一下慌了神:“叫郎中!” 姜琼燕在人群中被撞来撞去,她很懵。 邵香把半傻的姜琼燕拉出霖院。召忽站在路上,仿若深远蓝天中的一朵白云。 姜琼燕坐在石头上摆着脚丫,红了眼圈:“不该是这样的。” “公子是说,需要一个做坏事的人。”召忽静静看她。 姜琼燕扬头看天,苦笑:“就是这样的结局?太荒唐了,太荒唐了。你说,我怎么告诉她?” “如果你是她,你想知道吗?” “我......不想让她知道。”如果是我,我一定要知道的,我不做糊涂的人,哪怕痛。 那时正值盛夏,庆何的信帕沾满了薄荷香,她甚至在一角缝进了薄荷碎叶。公子纠有一只宠猫,住在他的内屋,闲时满府乱窜。薄荷香吸引了它,它叼着自己的喜爱物回了常住居所。 那天桌案上铺就的是庆何信帕。公子纠小心的存在木盒之中,取出之时仍有残余香气。那宠猫早已不是公子纠爱物,召忽把它从家仆中带来。它在人前,叼起信帕就回了如今的屋子。 事情不提,没人记起。当仔细询问,总会有家仆回忆起,那猫确实叼过绢帛布袋类东西回了公子纠的里屋。 一条命毁在一只猫身上。姜琼燕忍不住辩驳,说出口又觉得好笑:“不怨那只猫。” 召忽看了眼夕阳:“三公子是喜欢少夫人的。我见过他们最美的样子。” 姜琼燕嗤笑:“公子纠他也喜欢庆何啊。” 召忽仿佛陷入沉思,姜琼燕忽的自嘲:“你是不是觉得喜欢两个人很正常?” 召忽转过头,逆着光看不清面貌,他伸手摸了摸姜琼燕的头,语气柔和:“公子,你还小。” 姜琼燕愣愣的。十五岁。忍不住笑出声:“我难道不是该嫁人了吗?” “公子现在不该考虑这些,你应该高高兴兴的过好每一天。”召忽面容不很真切。 姜琼燕深呼口气:“那你给我讲讲,他们最美的样子。” 庆荷和公子纠的联姻是国姻,声势浩大,举国喜气,各国分派使节来贺。 公子纠看着女子面容躲在红帕子之下笑的清淡而幸福,一步一步走过长长的红毡。 庆荷次日出现在众人面前,怯生生的改变称呼,叫了夫君。 ...... 姜琼燕看日头彻底没入大地,不甘心般的反驳道:“那是因为他们还在客气,不敢把真实的自己暴露出来。继续相处只会越来越......” 召忽笑着打断:“公子怎么老气横秋的?快回去吧。” 姜琼燕一下子被自己呛住,怎么这时候还讲反鸡汤! 召忽看着天边出神。 姜琼燕躺在床上看天色,突然就想做一件事,明天就做。 看到召忽进了缘斋,姜琼燕放下摩挲许久的铜灯,坐正身子:“老师。” “公子今日想听什么书?”召忽温柔的目光盯着眼前的人,思索了一下哪里不对,跪坐对面翻开桌上书简。 “今日不听书。” 这话熟悉,召忽一愣,抬头便看到姜琼燕饶有兴趣的盯着自己腰间佩剑。春秋尚武好剑。凡士子皆爱剑,爱佩剑。但未必个个都会使剑。 姜琼燕歪头嗯了一声:“我想要一个匕首。” 那番动作颇有韵味,召忽眸中微波一漾:“公子要此物何用。” “护身呀。”姜琼燕说的心安理得,“我要铁剑。” 召忽静静思考。 “打得薄一点,刀口锋利点。又轻又利。”姜琼燕边说边走,看召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,突然想到,此时正是青铜时期,不知是否有铜铁概念,遂改口,“就是陨石,天降的火石头,用那个打剑。” 召忽温声道:“前段时间听说千乘天降神石。” 姜琼燕猛的一拍手,喜开颜笑的走近:“对,就是那个,好东西啊。呃,你能吗?不要勉强。” “为公子打造一把匕首并不困难。”召忽面色由平淡慢慢转入微笑。 这般仿佛品茶的渐浓笑意,暖暖的侵入心田。 “太好了。”姜琼燕挤挤眼睛,顿了一瞬,眼角瞄到剑身,猛的一个侧身,伸手握住召忽佩剑的剑柄,往外一拔。 “公子!”召忽伸手阻止。 一个使劲仅仅拔出两寸之余,好沉。一个温热大掌突然附在手背,姜琼燕一个激灵放了手,铜剑顺势入鞘,靠前勾住剑柄的食指上随之一沉,指尖一凉。 腾的缩回手捂紧,姜琼燕尴尬道:“跟老师开玩笑呢,别在意。” “公子不适合动这些利器。是不是受伤了?”召忽眉头紧锁,逼近一步。 “哈哈,这算什么,我家那玻璃碴子,”姜琼燕干咳一声,“没事,包扎一下就好。” 好像......想家了。 “公子稍等。”邵香难得跟着来了一次缘斋,立马碰上事儿。她上前看了一眼,匆匆走过眼前去取药膏。 召忽拳头虚握,呼出一口浊气。 “公子伤后似乎与以前有所不同。”召忽忽然语气疑惑。 “哦?”姜琼燕缩了一下,立马不在意的扁扁嘴,皮囊一样,根本不用怕被揭穿,“差距大吗?” “这,”召忽眼神灼灼,眼角上扬,“我负责公子的一切讲书,但公子好像突然间懂了很多。” 人并没有变,变了灵魂而已,仅此便能掩饰所有。如此,那便说些天下之外的话题。 “召忽,我受伤昏睡时做了一个梦。很长很美的梦。”姜琼燕手指划过太阳穴,摊手向天,“那里没有......” “吾子不是追究。”召忽不慌不忙打断。 “嘘。”姜琼燕食指放在唇前,被打断好讨厌啊,“那里没有战争,吃喝不忌,人口众多。人们不只追求衣食,还追求思想,太空。她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女子和男子一般,可以为官,可以赚钱......” “公子!”召忽再次打断,语气有些严峻,仿佛学生说的是小黄-书一般。 姜琼燕啧啧两声,都不让我好好回忆一下。再怎么适应这个地方,我也想念那个曾经的世界。 “好地方!”一声清亮的赞扬声传进耳朵,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。 作者有话要说: 卖萌打滚求评论啊,有木有小天使~ 第8章 离开 “管子。”召忽泰然一笑拱手。 锐利的眸子隐藏在狭长的眼睛里。长相不如召忽来的柔和,是那夜公子纠身边的人。 管夷吾打量了姜琼燕一会儿,微微低头:“男耕女织才是本职,公子这梦,否了国家之本。” 姜琼燕粲然一笑,一时忍不住顶了嘴:“那个国家粮食产量非常大。少部分土地可以养活大部分人。” “何法?” 啧。这怎么说。 姜琼燕手指蜷缩在唇边哂笑:“粮食种子选取优质,需要有人培育好的种子。再则水肥优渥。” 管夷吾目光灼灼:“无解。” 当然无解。姜琼燕苦笑,最原始的种植怎么可能做到,开口补充下半句:“剩下的,则是经商,能带动,带动天下发展。” 管夷吾一顿,弹指间眼中恼色尽显,语气颤抖:“经商是最下贱的职业,怎么可以教以臣民,会被万人嘲笑。” 姜琼燕一噎,对方的怒气太过明显,倒一时哑口,有钱不是王道么? 召忽看到六公子一脸吃瘪,马上开口转移:“管子,听说你最近要去千乘?可否带我同去?” 管夷吾收回如刀的眼神:“召子所为何事?” “前去取一兵刃做防身之用。”召忽语气怪异,似乎有所指。 “也对,我想......”管夷吾沉思片刻,开口正想说什么,想到还有女子在场,就改了口:“今日不打扰召子讲书了,出发时会前去通知。” 姜琼燕凝视着管夷吾走出缘斋。 “公子似乎更加伶牙俐齿了一些,但是胆子小了。”召忽看姜琼燕的眼神因为延伸变得空灵,不带恶意的轻轻嘲笑。 “他干嘛那么凶。”姜琼燕偷偷吐槽。 日子还没铺开,姜琼燕已经被人告知管夷吾和召忽出发去了千盛,不必听书了。 邵香眨着眼睛嘲笑:“公子是不是很高兴?” “对。”姜琼燕拉长声音对邵香挤挤眼,“我们去看看少夫人。” 刚刚踏进霖院,就见到院中杂乱的堆满了木器。 姜琼燕一惊,走到门口,几乎进不去门框,往屋内一眼,再挪不开目光。 屋内几乎扫荡一空,露出偌大的空间。中间曼妙女子身着玉色轻衣,那色彩仿若最晶莹的荷上露珠在日光下闪烁。容颜清丽,墨发若仙。 一个侍女匆匆行礼,安置好一个蒲团:“公子,夫人正让我去请你呢。” 庆荷遥遥看过来,粉面朱唇,娇媚又淡雅。姜琼燕心下认为,这般人儿绝不会比荷塘中最耀眼的荷花逊色。 一曲琴声悠扬,一个乐工在角落勾勒一曲篇章。 长袖轻舒,玉足轻掂。起舞弄清影,何似在人间?庆荷指尖灵动,仿若拨动最动人的乐曲,脚尖轻盈,仿若步步生莲。纤腰微转,碎玉铿锵。琴声旋律优美单调,反而显得干净素气。 眉梢一丝笑意,眼睛清澈如幽池之水。 姜琼燕从来没看过这般舞姿,汉舞断代,难以考据,这不属于现代的任何一支舞。 回眸一笑,莲生眼底。庆荷柔声道:“我当初,给纠跳的就是这支舞。” “我已经生疏了。” 乐声未停。 庆荷腰肢一软,脱下舞衣,纤手托住抬到面前,微笑:“舞衣并不真实,平日不能穿。今天无意翻出来,不跳上一曲似乎,似乎......” “可我,想不起来能跳给谁看。” 邵香偷偷拿指头点点,姜琼燕一回头,就看到公子纠站在窗边,面色冷怒,浑身湿透,仿佛刚从水中爬出。 看那目光直直的从窗棂射进屋内,姜琼燕赶紧低声嘱咐左右,当没看见。 一瞬间的工夫,“刺啦”一声传来,姜琼燕忙站起,冲前几步,已然来不及,庆荷亲手毁了玉色舞衣,表情有多么平淡,动作就有多么利落。 公子纠从始至终,未挪动一步。 庆荷昂首相望,姜琼燕只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的冰冷味道,更像瓷娃娃了。 既然已经前行了两步,姜琼燕暗叹,抚掌走到佳人身边,立住身形赞叹:“舞姿很美。” 舞衣软软滑落,庆荷柔柔的转过头。 远处的邵香突然尖叫一声:“少夫人!” 姜琼燕刚侧过半面,庆荷身体一紧突然奋起,压住身前人,绊倒在地上。 庆荷把衣刀压在姜琼燕脖颈上,墨发挣脱发簪滑落在地上人的脸侧,她凄然道:“我知道你查出来了,告诉我。” 感觉到脖颈的凉意,姜琼燕呼吸放缓,声音短促:“你不会想知道的。” “说啊,”庆荷太阳穴直跳,脸上的血管隐隐露出青色,“我不想做糊涂的人,你不用替我担心,我还有什么怕的。” 姜琼燕只感觉全身汗毛竖起,咬住下唇压抑住哆嗦:“放开我,我讲。” 空旷的屋子有些凉。庆荷缓缓后退,姜琼燕害怕之际回头看邵香定定心神,却发现邵香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角落。 一声铮铮,青年琴师的古琴断了弦。 匆匆收回目光,姜琼燕压住冲出喉咙的心跳,语速缓慢而清晰的将宠猫之事细细说出。 庆荷笑的泪光直闪:“那猫,是我的。” 世事无常,没人知道到底会如何发展。 “听着,以后再也不跟庆荷来往了,她就是个疯子!”姜琼燕回到屋子气的狠狠踹了木柜几脚。 邵香赶紧送上水:“公子别气了。” 姜琼燕咕咚咕咚咽下清水,还是不解气。 “公子,现在看来,三公子和少夫人有和好的可能啊。” 姜琼燕一把扑在床上:“管他们呢。” 让召忽帮忙打造匕首是对的,这世界太疯狂。 一时没了事,姜琼燕招呼邵香把自己的寝屋好好打理了一翻。能现做的一些物品都备上。 匕首交给了召忽。接下来准备什么呢?从头到脚,保护好自己才是最实际的。发簪,燕脂,项链…… 摸到腰带下垂着的玉坠,姜琼燕取下放在手心。玉质不明,看似璞玉,上雕异鸟,不见精巧。 看起来很是敷衍。鸟,倒是对应自己名。 姜琼燕跪坐桌旁,抿嘴一笑:“邵香,拿刻刀来。” 寥寥几笔,字形跃然玉上。良人自认。 邵香看公子行为越加诡异,手下越加利索,眼中疑惑一日胜过一日,可不敢开口。 这日正捣鼓着,试图改造一下青铜灯,外面传来了一声招呼:“燕妹妹。” 这院里住的燕妹妹只会是自己。怎么在哪都是妹妹?还没来得及问邵香来着是谁,来人已经踏进寝宫:“妹妹这是又得了什么新奇玩意?” 姜琼燕慌忙站起身:“哪有啊,都是些寻常玩意。” 眼前女子衣裙曳地,简洁的玉簪映衬端庄的面容仪态。 “国孟姬好久没来看我们公子了。”邵香眉开眼笑,显然很是喜欢此女子。 啊,这个人她听过。受伤期间收到过很多她的赠礼,应该是关系相当不错。姜琼燕眼珠一转:“是啊,国姐姐去忙什么了?” “我哪有忙,”国孟姬走过去抚平姜琼燕肩头的褶皱,喜不自胜,声音并不如相貌那般稳重,反倒有些英气,毫不拖沓,“知道你受伤后又被支出去了,想你想的紧,伤好了吗?” “公子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。孟姬哪是想的我们公子啊,想的是另一位。”邵香调皮的插嘴。 “多嘴。”国孟姬娇嗔,眉宇闪过柔意。 “我们的三公子还缺夫人,孟姬快快嫁过去,保管三公子把你捧在手心。”邵香左手成掌,右手伸指,碰撞之际说的有板有眼。 姜琼燕缩缩嘴唇。庆荷那么过分,自己的气还没消。 “国姐姐别害羞了。哥哥和你都到了嫁娶的年龄吧?”姜琼燕试验性的问问,落在国孟姬的眼里变成了赤-裸裸的调侃。 国孟姬眼睛一挤,嗔怪:“燕妹妹也学坏了。” 声音利落,含着女儿的柔情。姜琼燕抿住指节,挑着眉毛:“哥哥这会儿肯定在缘斋读书。国姐姐过去当做偶遇好了。” “你说什么呢?”国孟姬羞红脸,推了姜琼燕一把,力道颇大,“若不是父亲去看望五公子,我都没办法来找他呢。” 姜琼燕坏笑道:“看吧,还是找哥哥的。我不重要的。” 国孟姬一张俏脸憋得通红。 姜琼燕站起身,拍拍手和裙子,笑的神秘:“走,我帮你。” 缘斋的路早就熟的一塌糊涂。 “国姐姐可有情诗?”姜琼燕笑的不怀好意。 “这,情诗?”高孟姬听到隔间传来的讲书声,万般踌躇。 姜琼燕不怕事儿大:“国姐姐念吧。就当是背书了。你这样,三哥一听,便能听出你的声音。” “燕妹妹最近真是!”国孟姬害羞的不敢张口。 “国姐姐声音大点。这木墙厚,听不到的。”姜琼燕缩在一边,笑的没心没肺。 手握卷牍增加信心的国孟姬娇哼一声,终是开不了口,把手里的竹简空中一掷,顶着赤红的脸颊夺门而去。 “诶,国孟姬。公子!”邵香回头冲自己公子跺跺脚,忙追上去。 姜琼燕小跑两步接住竹简,轻呵一声,转头狠狠的砸到木墙之上。 只听隔间几声碎响。 翘首期盼的姜琼燕如愿看到两人在院中的相遇。 “三公子。” “啊,是国孟姬。小妹,她是不是有失礼之处?”公子纠客气的询问。 “不是的,”国孟姬站姿温婉,脖颈微垂,“燕妹妹很好。” “那......” “公子认真背书吧。”国孟姬脑袋越来越低,“我,我先退了。” “邵香。”公子纠转头,面目阴沉,“小妹她做了什么?” 这般就结束了? 姜琼燕压低声音,模仿了高孟姬的声音: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 稚嫩的嗓子伪音不太成功,再长长吧。 公子纠把邵香呵斥了一顿。邵香满脸委屈:“公子!” “别气别气。”姜琼燕揉揉邵香的脸颊。 召忽没回来,姜琼燕过着米虫的日子颇是自在。 “邵香,外面吵什么?”姜琼燕翻着衣柜问。 “我去看看。” 邵香的声音遥遥传进来:“公子,三公子唤你出去。” 他找自己能有什么事?姜琼燕收拾一下做好准备。结果没有见到公子纠,是庆荷。 “琼燕。”庆荷柔柔的笑。 这调子,这婉转,姜琼燕看她一眼,咳了一声转开目光,原本真是不想理她的,自己真没骨气:“你这,是去哪?” 庆荷细细看着府中的一草一木,仿佛留恋,仿佛绝然:“离开这里。” 离开?姜琼燕思绪纷繁。怎么能够离开? “为什么离开?没有挺过去吗?”姜琼燕不可置信的是,女子竟能离开夫家。 庆荷笑吟吟的:“挺过去了呀,我会很好。” 她的笑容仿若夏日在风中摇曳的树叶,上面附有璀璨的日光。姜琼燕从来没见过她那般的笑容。 日子仿若划过叶片的风,没了庆荷,忽然略有索然无味。 邵香神神秘秘的凑上前:“公子,那只猫死了。” “嗯,邵香,你说庆荷是不是觉得她叫我我一定不会去?”姜琼燕呆滞的引到另一个话题上。 邵香思维极快,立马接了话头:“好像是三公子私自叫的公子吧?” “她为什么可以离开啊?”姜琼燕迷茫的抬头看着天边盘旋的一只鸟儿。 “三公子没有阻拦,谁又有资格拦下少夫人啊。” “可......算了,还有吗?” “荷塘的荷花重新种上了。” 是了,春秋,哪还有什么礼仪禁忌。没有谁能困住谁。所有人都是自由的,包括自己。姜琼燕抱着脸颊,笑眯眯的看着霖院新种上的荷花。生命,真美丽。 诡爱无果 第9章 迎接 不知不觉数日已经过去。这春秋时代,宿在院中,没有繁文缛节,不涉天下乱世,小日子也算有滋有味,就是不断有亲朋好友来访。 “真是妖娆。”姜琼燕赞叹着篆体,单手托腮,眉眼柔顺,垂着长长的睫毛,细嫩的皮肤上绒毛被日光照出一片荧黄。 管夷吾轻叩门扉:“公子。” “进来吧。”姜琼燕放下毛笔。竹简上的墨汁轻轻闪动。 “是你?”看着进门的管夷吾,姜琼燕眉毛一挑。 管夷吾顿了一顿,面目肃然:“公子难道不想看到我?” 姜琼燕站起身,请对方坐下,稳稳心神,做出恭谨的姿态:“怎么会?管执事是三哥的老师,才华谋略是一等的,我满心敬佩,巴不得经常看到您呢。” 管夷吾神情诡异,看看润泽的毛笔和铺排许多的长案:“六公子和三公子之间嫌隙很大,我是知晓的。” 看来是以为自己在嘲讽,姜琼燕没好气的歪歪嘴巴。管夷吾看六公子一派不以为意,心下叹息。 “我来此是想问问公子......” “管执事难得......” 声音撞在了一起。两人一起默然。 “管执事请说。在这缘斋,您是老师。”姜琼燕低头。 管夷吾惊异于对方的态度,欲开口推辞,又压下,沉吟一瞬就开口询问:“召忽兄说你要一把陨石匕首。可是这陨石,不好炼化。所以他虽同我一起回来,但是去了司空。” 想必这司空是冶炼兵器的地方。 姜琼燕蹙眉想了一下,铁的熔点比铜高,所以打造更难。但是既然能熔化铜,加高一些温度应该不是很难。 毕竟是有求于人,姜琼燕起身压低姿态:“陨石的物质和平时兵器不一样,火的温度再高一点,可以熔化。” “你一个女子要匕首何用?” 这问题需要这么纠结吗?姜琼燕笑笑,只得再次作答:“女子体弱,匕首所为防身。男子人人佩剑,我带一小剑,难道违了什么法道吗?” 齐宫不知可有法律之说。管夷吾神情犹疑。踱步两圈,神情虽然掩饰,还是透出些许焦躁:“公子请便,我先退了。” 姜琼燕蹙着眉尖,这就走了?是否遇到了什么难事? “公子,公子傅回来了。” 姜琼燕看邵香风风火火的,笑:“怎么啦?你比我还想他?” “公子不敢这样说。”邵香脸色一下变得难看。 一声叹气,姜琼燕心想,果然玩笑不能随便开,手一摊:“我用不用去迎接啊?” “公子傅已经在缘斋等您了。”邵香没好气的提醒,一脸恨铁不成钢,不过钢铁还没怎么现世呢。明明这句话才是重点,却不先说。 “老师。”远远便看到那拔然挺立的身影,姜琼燕行礼。 召忽立在树下,风尘仆仆却又温文尔雅。 “老师怎么不进屋子?”姜琼燕看缘斋开着门,疑惑。 召忽对公子轻笑摇头:“公子,君夫人回来了。” “呃......”姜琼燕不知所措。君夫人?难道是哪个后妈? “便是二公子。” “哦,”姜琼燕装作了然,面目复杂,“二姐回来了啊。” 召忽点头,眼角上挑:“这两日车马会到,三公子事务繁忙,他的意思,是让你去迎接一下。” 姜琼燕笑的灿烂:“好啊,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二姐了。” 看召忽远去,姜琼燕揉揉发酸的脸颊,没事没事,兵来将挡水来土掩。 第一次踏出府邸,大齐的公宫映入眼帘,磅礴霸气,色彩低沉而稳重,哪怕千年前,建筑已经光彩夺目。 长长的大道上一队花枝招展的仪仗缓速前进,冲飞雪客栈直面而来。 客栈前站着泱泱一群人。 “好大的排场。”姜琼燕指着前方的盛大车队,对召忽侧头轻笑。 诸儿看着妹妹扭开头颅对着下臣笑吟吟的,病态的脸颊带着一股别样的笑意,根根僵硬的手指探出想摸妹妹绒发:“妹妹这么兴奋,是不是等着吃姐姐带来的鹿肉?我们宫里也有啊,也不见你这么爱。” 姜琼燕回头看到那苍白带紫的手指头迎头而来,急忙躲开,哪有人上来就摸头的,况且那颜色怎么看都不够健康,让人不安。 “这个太子怎么这么瘦削?”动作太过明显,姜琼燕心里尴尬。 诸儿看出小妹的嫌恶,不禁嘴角上翘,划出一个阴冷的笑。 召忽眉头皱起,上前半步,不着痕迹的把姜琼燕往一边拉了拉,躬着脊背轻语,他声音温柔浅润:“公子既然出来迎接君夫人,就该高高兴兴的,那些讨厌的人,躲远点就是。 “嗯。”姜琼燕赞同的点头,男人应该不会那么小心眼,这就记恨上。 队列停住,一众仆人铺开阵势。 姜影轻扶车沿,踩着木枕施施然从高辇上走下,霎时旖旎立现,一身深绛色曲裾映的领口腰带越发雪白,即使便服也挡不住绝色之姿。 看见长兄站在前方,姜影抚平衣裳褶皱,颔首上前,声音傲然而粘腻:“二妹见过太子。” 诸儿狭促的笑笑,懒散的踱了一步,围着二妹走了半圈,低下身子冲妹妹眨眨眼睛,仿佛醉了骨头:“二妹真是越发国色天香。” 姜影立姿妩媚,纤手细细描摹眉线:“大哥真是油嘴滑舌。当着小妹,也不怕闪了舌头?” 瑟缩退了一步,姜琼燕一时尴尬,大庭广众这么肉麻。只觉脚下一个不平,身后一声闷哼,竟是踩上了召忽的脚背。 看着公子转过来的脸颊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,召忽回以安心的笑容。 临淄令招呼下人搬运货物,上前一步,拱手行礼:“见过君夫人。此次行程,君夫人当住在飞雪客栈,我会派人保护君夫人。” “辛苦了。”姜影有礼的一笑。 临淄令退出圈子,看管众人妥善安置一众物品。 飞雪客栈是官栈,往来住的皆是大夫重臣。齐国富庶,装配皆是上等。姜影是鲁国夫人,自然是重礼。 诸儿看到二妹的目光,似乎又要客气,痞痞一笑:“妹妹说笑了,既然回了国,在兄弟姐妹面前,不必多礼。” “多谢大哥。”姜影眸中一阵冷笑。此时是这般说法,哪天指不定一发火,可顾不上什么亲情的吧。 姜影笑容可掬的冲小妹走过去,蹲身捏捏妹妹稚嫩的脸颊,道:“小妹有心了,前来接我。二姐在客栈净身,换过衣裳,晚宴拜见君父后,再与妹妹亲热。” 姜琼燕只觉脸颊如飘香的油脂划过,僵硬着身子还没缓过劲,姜影的身影已然转过。 两道热切的目光在空中相遇,暧昧无限。不知其中蕴含了多少意味。姜琼燕感到一丝不一样的诡异。 “我在飞雪客栈遗留了一件衣衫,就随二妹一同进去吧。”诸儿嘶嘶的低声笑着。 姜影一个嗔怪的眼神过去,玉指交叉在了一起。 临淄令正从里面走出,见两人同行立马拱手行礼,让到一旁。 街上人群个个拿眼睛往这边瞅。 眼看两人无视自己直接前行,姜琼燕手伸出半截默然退回,睁大眼睛抬头,无辜的看着召忽,不知何去何从:“召忽,我们不跟上吗?” “君夫人有太子陪伴,想必是用不到公子。” 姜琼燕垂着浓密的睫毛,撇嘴:“那我们该去哪?” 召忽一笑,眉眼都透着暖意:“公子可回府读书,晚间再去见君上。” 姜琼燕一时晃了神,脑子要炸,好不容易出了那个小院子,一转眼又要回去?她轻咳一声,学着童稚的撒娇:“读书读书,还是读书。你天天给公子纠和我讲书,还不腻。” 哼了一声,赌气的扭身冲栈内走去,昂首挺胸:“你不让去,我偏要去。” 临淄令擦了一下额角的冷汗,不敢阻拦,苦着一张脸看这么多个大角儿一同进去。出了事可都是自己担着,这六公子不懂事,公子傅作为老师,怎的也不拦。 “大人?”粗布小役看临淄令脸色不善,忙询问。 临淄令咧着嘴想了想,吩咐小役:“去,告诉客栈主人,小心伺候。” “诶。”小役脚下麻利,跑的挺快。 飞雪客栈院子阔大,地上铺设暗色地布,引领道路。木式建筑厚重古朴,窗框镀铜,古树翠大。 碎步走了不多时,姜琼燕便忍不住回头。召忽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,浓眉宽脸,甚是养眼,打在身上的树叶阴影冒着阳光的侧亮。 兰苑外一排侍女奴才站的整齐。院中一棵百年柏树叶子碧中带黄。朴树枫杨仍是英姿飒爽。 院中一众物品摆放杂乱,搬进来还没来的收拾。屋内装饰奢靡,比之外面显暗,木盒长案铺有浅色绣花细布,香龛雕刻精美。 姜影缓步跨过一个个物什,细细打量了一遍,甚是满意。从深处踱到门口,看着太子媚然笑了笑,纤手下拨交领,触触自己的锁骨:“大哥的衣衫难道在我的院子?” 诸儿默默看着妹妹,低笑一声:“不在,可是好想看着妹妹。一会儿妹妹要面见君父,我嫌不够。” 姜影冷笑一声,手指移位,衣领重新裹住白嫩的脖颈:“晚宴自然会再见,大哥在这侍奉,我很惶恐。我很是想念君父,收拾一下就入公宫。” 诸儿似是不在意转转脖子:“君父最近可是被郑国愁的不轻啊。” 收回眼神,姜影也打个哈哈:“不知道姬忽那混蛋如何啊?死了没有?” 诸儿咽下一口唾沫,眸中恼怒。 “妹妹怎么会不知道那郑国太子的消息?”诸儿试图凑近嗅着美人,眼睛盯着美人儿脖颈,好似想要嗅一嗅那芬芳,“若真不知道,那便是不想知道。” “大哥真是的。老是猜中人家的心思。”姜影眼神底部暗波涌动,双手捂上自己的心口,“我这病,还不都是他给气的。” “那是他没福气。”诸儿阴测测道,“妹妹此次回来,不知安得什么心?这于理不合,君父不会怪罪吗?” 作者有话要说: 我有点嫌弃女主的名字了,哈哈,透着一股装X的味道 第10章 家宴 姜影笑出声,审视自己的指甲,笑容依旧:“当初出嫁君父亲自护送我,不也于理不合?再说我又不是无故跑回来的。季父病重,我回来一趟探望,又怎么了?” 门上忽然传来小小的摇晃声。 “谁?”姜影目光一沉,厉声道。 一瞬沉默。侍女声音传进屋里:“六公子来了。我们夫人在屋内和太子谈话。” 诸儿垂眸,大着胆子凑近妹儿鼻尖,轻轻呵口气。 召忽淡淡的看了眼头极低的侍女。似乎专程迎接似的,未及照面便扬声呼喊。 看着兄长,姜影暧昧的抚上男人胸膛,毫不留情的推开:“小妹进来吧,桂儿。” 门吱扭一声,开了缝。 诸儿摇头,扭身跨离二妹身边。丝楠木架上数个燕脂铜盒摆的整齐,辗转花丛的他自然认得,不过,有那么一个精致的如同艺术品,怕不是一般的。 姜琼燕已经腹诽开自己这诡异的选择。她打开门进入里屋,步子没迈两步,听到公子诸儿的呼唤。 “小妹,接着,”诸儿晃晃手中之物,凌空抛给姜琼燕,神情神秘,“这是你二姐的燕脂,拿去玩罢。” 一盒燕脂,姜影自然是不在意的。燕国临近齐国,燕脂不算稀奇。听到对话惯性的回头轻瞄一眼,瞳孔猛然放大。 因为是大哥说话,姜琼燕本来很是排斥,又听说是二姐的,就霎时神色一轻,扑一下握进手心。 盒子带有若有若无的香气,姜琼燕五指捏着转了转,就想闻一闻掩饰当前自己的尴尬。她轻轻扭开沉重的盖子,还没来得及凑近鼻子,粗鲁的动作使得柔软的袖头夹风带厉,划过稚嫩的脸颊,将燕脂打在了地上。 看着地上旋转的铜盒,姜琼燕呆呆的抚上面颊,这一巴掌...... 召忽身体挺前一步,绷紧脚尖没有动。 “小妹有没有伤着?”姜影情急的打落燕脂,忧心的蹲下,摩挲着小妹的脸庞,“是姐姐错了。这燕脂有郎中说不好,妹妹这娇嫩的小脸,不敢用的。” 姜琼燕抿紧嘴巴,很恼火,没有说话,面上略有木然。 召忽眸光一闪,看眼地上转圈的铜盒,上前两步,拾起了地上的物什,眼神示意侍女。 姜影透过小妹头顶看到,赶紧开口:“桂儿,快把这东西收起来。拿我最好的燕脂来。” 桂儿恭敬的接过,去木架上筛选好的燕脂。 姜琼燕轻描淡写的糊弄过去:“二姐刚才挺可怕的。” “别怕别怕。”姜影把小妹的头笼进怀里,抬头看到桂儿递过来一个铜盒。 诸儿好整以暇,耸肩笑了下,眼神不羁:“妹妹们先忙,咱们家宴再见。” 姜影这才把目光放在罪魁祸首身上,勉意应承,垂下憎恶的眼光。 走到院里,微微放慢脚步的诸儿看了一眼刚才招呼姜琼燕的侍女,侍女低下的头微微颤抖,面颊布满汗珠。 召忽的大拇指放在手心里,微微磨蹭食指指肚。 姜琼燕快步行走,姜影一身傲气,公子诸儿满脸戾气,她都不喜欢。 府中偏院。 “苏郎中,这到底是何物?”召忽见礼后,掏出一面丝帕,神色担忧的举起询问,上有从大拇指肚清出的燕脂。 苏清上前轻嗅:“这应当是女子所用燕脂啊,用花叶汁凝脂而成。” 召忽拧眉:“没有什么不对劲吗?” “花叶汁可选种类众多,难道有什么不妥?” 召忽哎了一声,和煦的眸子闪着疑问:“应当是有点不对的。” 苏清捻了捻自己黑中带白的胡子,沉吟了一小会儿,取过召忽手中丝帕:“私嗅觉不敏,待我回去查待,再与公子傅通报。” 召忽后退拱手,温声告谢:“劳烦了。” 苏清一步步走远,召忽出府门相送,不多时,公子琼燕从一旁走出。 “召忽。”姜琼燕也看到了老师,忙快步上前。身后的邵香亦步亦趋。 只见姜琼燕换了一身新衣,燕脂轻涂,眉眼顾盼,笑意浅浅。 悠悠的的在男人面前转了一个圈,姜琼燕语气明媚,然则仍是老成的语调:“今晚家宴,我先去找君父了。明日会按时听书的。老师可要备好故事。” 召忽恍惚一下,觉得眼前之人不像是未及二八年华的少女。思绪一转,忙收回心神,恭敬道:“召忽自然会做好,公子慢走。” 入宫经过重重关卡,还好母亲鲁姬叮嘱了一番,不然指不定在宫外看着宫墙发愣。 一个中年人迎上来:“六公子,君上请您先去书房。” “啊,好的。”姜琼燕颔首,“怎么称呼您?” 中年人身体壮实,哈哈笑了:“六公子出去一年有余,连周叔都不认了啊。” 看到不安的邵香,吩咐:“新丫头啊,不用怕,在这候着就行。” “周叔。”姜琼燕叫的亲切。 书屋终于映在眸中。桌上书卷堆砌,豆光闪烁。 “阿翁,燕儿来看您了。”姜琼燕站定,离案前老人大远。 “燕儿啊,来坐,你受伤以来都没来过,伤怎么样?最近功课如何啊?”齐僖公放下书卷,不甚在意看着最小的女儿,长大了,可是还没物色好夫君。 “女儿最近听了八索。”姜琼燕席地而坐,因着八索的名字第一次听的时候比较慌张,记得反而清楚,至于内容,管他呢。 齐僖公哦了一声,从卷牍上又移开眼摇头失笑:“你们呐,全都被我宠坏了。” 姜琼燕转转眼珠,一脸无辜的不说话。 齐僖公手指敲敲长案,佯装发怒:“这种书你能读吗?师傅是哪位啊?不要了。” “阿翁说什么呢。老师很认真的。”姜琼燕眨眼。 齐僖公卷上竹简:“那当然了。召忽是什么人啊?名满天下啊。” “诶?”姜琼燕扬头,笃定,“阿翁说好,那老师就肯定好了。” “哈哈哈,”齐僖公爽朗一笑,“燕儿啊,你不小了,看中哪家小子,父亲给你做主。” “阿翁是说嫁人啊。”姜琼燕尴尬的挠着自己的手指,“总觉得怪怪的。” “啊?哪里怪啊?”齐僖公绷起脸,“父亲保证,你嫁过去,他们都得把你供起来。你要什么有什么。” “真的吗?那我回去想想。”姜琼燕说话顺畅了一些,“阿翁觉得谁好?” 齐僖公若有所思的轻点头:“怎么说,身份也得配得上我们燕儿,不如看看各国太子?” “那,能有几个选呀?”姜琼燕眉头微蹙。 “哈哈。”齐僖公忍不住笑出声,“那就世子,得有名望有见识的。不然哪里配的上我们的公女啊! 姜琼燕点头。 “好了。家宴也该备好了,走。”齐僖公大掌一拍,语气突然低落:“你二姐这次回来,哎。” 姜琼燕奇怪的看他长叹一声,松口气跟紧步伐。 一起吃饭还好,不想说话总有事情干。长案摆了几席,姜琼燕看了一圈。太子诸儿,二公子姜影,三公子纠,五公子小白,六公子姜琼燕。 还是有什么不对。 齐僖公坐在上席:“坐,咱们家宴,聊些家常。” 姜琼燕乖巧的坐在小白旁边,打量这位还没有见过的五哥。 公子小白,公子小白!怎会没有想到。管执事,管夷吾! 若真论春秋史实,姜琼燕绝对熟悉三个人,公子小白,管仲,鲍叔牙。 恍惚的与众人交谈,姜琼燕满脑子都是浆糊,直到吹了堂外清风,才猛的有丝清醒。 “公子。”邵香喜气的说,“可结束了?” 姜琼燕头重脚轻的点头。有时候,一无所知或许是好的。 “公子,”邵香怯怯的,“我从来没来过公宫,能不能先不出去,在这里看一看?” 姜琼燕也不想回到紧闭的屋子里,空间缩下来有压力。看天色已经黑下来,姜琼燕烦恼:“可是天黑了,哪能看到东西?” 邵香兴奋的摇头:“听闻君上的书屋彻夜点着亮堂的豆光,我们去开开眼。” “很亮?”姜琼燕立马心动。夜太黑,她对灯光充满惆怅的向往。 邵香猛点头:“去看看?” 姜琼燕在那边过来不久,自然识得路。两个少年鬼鬼祟祟的在夜色掩护下,走到一个不同的方向。 灯光确实很亮。姜琼燕失神的看着碗口大的灯口放着满满的灯油。灯光都是奢侈的东西。 邵香四处打量充实的竹简。 姜琼燕小心的把指头放在烛焰下方,点了又点,这里温度不高,逗弄一下也无妨,伤不到手。 书屋实在太简朴,比之缘斋,只是大了许多,装饰一般。 “邵香,你在干嘛?”姜琼燕看邵香打开了一卷竹简,向她走去。 “给公子收拾东西习惯了,这竹简散了。”邵香自如的卷起简牍,应道。 姜琼燕嗯了一声:“这里确实很亮,可是并不美。” 邵香轻笑:“一间书斋,有什么好看的。公子如果倦了,我们出去吧。” 走回这边,邵香额间小小的汗珠在灯光下反光。姜琼燕给自己扇风:“以后应该没这么热了,走吧。” 宫门侍卫神情诡异的看着出宫的主仆两人,一直追随着两人的脚步。 “邵香,他们干嘛那样看着我们?”姜琼燕低声问。 邵香低声回答:“我也不知道啊。” 突然声音一提:“公子,前面有人!” 第11章 窥探 姜琼燕突然胸口一痛,伤处隐隐发烧,赶紧放慢脚步:“什么人?看的清吗?” “看,看不清。”邵香睁大眼睛,无奈没用,说话直结巴。 “影儿难道忘记了?” 姜琼燕只觉眼前一花,拉住邵香赶紧往路边撤:“是太子。邵香,有没有其他路啊?” “怎么会,大哥如果非这么说,我们在祖宗面前,还说过一辈子一起呢。”姜影的声音响起,慵懒高傲。 邵香也急:“太子他们怎么会这么慢?咱们回府,没有其他路啊,这是必走的。” 姜琼燕一阵绝望,古时候的路,可不会四通八达。 太子诸儿惬意道:“妹妹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的游戏吗?” “做的游戏多了,大哥说的哪一件?”姜影哼笑,挑逗道。 姜琼燕捂脸,这些内容给邵香听了,自己居然觉得相当羞耻,调情不能回家吗! 如此一想,就想到了两人晚宴时你摸我截的戏谑场面,两人很明显乐在其中,公众场合对他们来说都没差,何况无人的夜晚之路,自己一个现代老司机还好,邵香这丫头万一心智受损怎么办。 邵香抱住公子,两人找到街巷转角钻过去,缩成一团不敢乱动,邵香的呼吸扑在姜琼燕的耳尖:“公子,他们肯定是最后才出来的,我们在公宫停留了一会儿,反而落在他们后面了。” 太子诸儿声音暧昧:“我们无意中落水后,居然发现水中渡气好玩得很,后来经常一起跳到水里玩。” 姜影娇笑道:“我们乐呵了,可是急坏了身边人儿啊。” 水下接吻,有意境。 姜琼燕后知后觉的捂住邵香耳朵,邵香不依:“公子,我都十九了。” 那行吧,两人似乎忘记了自己是被逼无奈,居然齐齐竖起耳朵,听得津津有味。 太子诸儿泄气:“可你终究,嫁给了鲁公。” 话锋转的太快,姜琼燕暗叹一声,告诉自己要清醒清醒,这可是兄妹之恋。 越晚,天色越亮,渐渐的,月光散发出皎洁的月光。 姜影声音嫌弃冷峻:“我可并不想嫁给他。”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在安静中极其炸耳。 姜影声音更是冷酷:“大哥,我们都多大的年纪了,能不能不要这么荒唐了!” 太子诸儿急道:“妹妹,你不知道我一直想着你,一直一直。” 姜琼燕看清了邵香,没了黑色的掩护,不安全感一下袭满全身,姜琼燕相当害怕两人会被发现。 邵香抬着清秀的面容盯住公子。 姜琼燕深吸口气,小心翼翼探出一只眼睛看街上情况。 并不宽广的道路上只站了两个身影,显得孤寂冷清。 可那两个身影纠结在了一起。 姜琼燕听到了急切的磨蹭和啾啾的声音,头皮发麻,不会当街办事吧。 幸亏一声怒喝缓解了姜琼燕无限的尴尬,姜影声音冰冷,染上一丝狼狈:“放手。” 太子诸儿发怒:“为什么不行!” 废话,你不能找个隐秘的地方吗! 太子诸儿没有听到回应,恍若突然想到:“是不是因为姬忽!一定是他,对不对!” 发疯的男人真可怕。 姜影不耐的打开男人的手,咬牙切齿:“一说话就扯上他,是他又怎么样,你能怎样!” 太子诸儿咆哮:“我要你忘掉他,我一定会要杀掉他。” “是吗?”姜影冷嘲,“他现在是最落魄的时候,你怎么没杀掉他?” 太子诸儿退后两步,狰狞的冷笑:“果然,你回来是不是为了他,齐鲁相距那般近,可你选的路途,是不是还能在他避难的地方遇上一遇。” 姜影失望的一笑:“大哥,你越来越不能令人理解了,你一府的美人儿,你说你想我?我不嫌恶心吗?” 太子诸儿咯咯的笑:“我的美人儿多,姜氏!当初你在齐国的时候,公室贵胄的公子们,你哪个没有勾搭过!你天天出门和他们鬼混,我说什么了。” “你没有资格啊,”姜影眼神定定的看着太子,“父亲都没发话,你能说什么?” 邵香在姜琼燕的怀里仰起头,似是辩解:“二公子才名满天下,出门论势论道,可以理解的吧?” 姜琼燕看到她眸中的乞求,想了想笑道:“可以。” 邵香欣慰的点着头:“公子,怎么觉得你比我还大呢,真丢人。” 两人说话之际,听到外面只剩下了太子诸儿一人粗重的声音。 鼠头鼠脑的等待太子诸儿离去,两人赶紧溜回府中。门侍开了门,姜琼燕蓦地站直身子。 召忽轻笑:“公子回来的晚了。” “不晚,”姜琼燕勾出夸张的笑意,忍不住眨眼:“三哥不知道吧?” 公子纠一向不喜她,抓住一个把柄指不定要呵斥多久。召忽嗤笑:“快进来,回去赶紧休息。” 姜琼燕谢过召忽,心脏怦怦跳的回了燕居。 之前神经太过紧绷,回来一下就累了,姜琼燕别了邵香,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了。姜影和公子诸儿是他们自己的事情,可是管夷吾和公子纠,和自己却有些紧密。 不知不觉的烦恼中,徐徐进入梦乡。 苏郎中叩开门扉,神情凝重:“公子傅,我得来好好跟你说一下,这燕脂不是好东西,里面是欺树的叶汁。” 看了对方脸色,召忽不敢放松:“有何功效?” 苏郎中暗叹一声:“会令人全身发痒。若是体制敏感,只是闻一闻就会受不住。” 响起那日公子琼燕俯下的细嫩脖颈,召忽脸色铁青。 “更别说搽在脸上,怕是会生生挠烂,不知哪里来的这种歹毒东西?” 召忽回过神,垂眉掩饰:“一个混进府里的丫头。不怀好心,已经被抓住了。不知有什么应对之法?” “那就好。”苏郎中拱手,“用大葱内叶搽拭应该可以缓解,这种东西可别流出去。私先走了。” “慢走。”召忽抬头看看将落未落的日光,心思深沉。 一个身影被夕阳拉出长长的影子。 随风而起的竹影交错斑斓。 “管子。”召忽匆忙的拱手,脸色凝重上前,“我有事与你商议。” “召子,这边请。”管夷吾看其面容,知道事态有异,忙声音恭敬相邀。 姜琼燕惊奇的发现邵香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儿,一些隐晦的话题,还是能够聊得来的。 晃了几日,之前有些惊惧的千年时空压力消散的很快。 临淄令的甲士送来最新报告,公子纠看过,抬起怒气的面容,猛拍了桌子,语气阴森:“告诉临淄令,我已经知晓了。望他加快进度。” 召忽拿起竹简看了一番,薄唇抿起:“国都行刺,一定要严查,皆指向我君血脉,这事既关乎颜面,也肯定有深处目的。” 公子纠想了想:“母亲在府中,让她代我去看看罢,不算失礼吧?” “自然。”召忽行礼。 早早的起床洗漱,姜琼燕焉儿的不轻,听得外面吵闹,敲敲桌面:“邵香,外面怎么了?” 邵香替主子盘起少女髻:“公子,君夫人好像是受伤了。” 君夫人?姜琼燕摸摸头发,想象不出发髻的模样。 吵闹略有停歇,鲁姬声音带着温驯传来:“燕儿,君夫人受伤,我们理应看望。一起去吧。” 姜琼燕习惯性看邵香一眼,只见她低眉顺耳,只好站起身,烦恼的摸了摸额角碎发:“好,阿媪,我来了。” 原来是院中站了不少兵士,整整齐齐。一旁是些丫头奴才们交头接耳,往府门外走,一群男人的脚步声响成一片。 “鲁夫人。”走至前堂,不少书生打扮的人见着立马行礼。姜琼燕猜测着应该是府中养的门客。 和鲁姬一同上了马车。两人同处一个空间,姜琼燕有些窘迫。她本就不太会和中年女子交流。鲁姬只是冲女儿笑笑,没有开口。往后一看,两排甲兵跟在车后行走。马车晃晃悠悠,没多久就停了下来,飞雪客栈离纠府并不远。 走进院子,已经是很多人站在空地。有宫中来的,也有姜影自己带的仆从侍卫。 “鲁夫人。”门前的男人身着曳地直裾袍,对鲁姬双手环拱。 “李郎中,文姜如何?”鲁姬俯身。 男人回答:“这歹人伤了君夫人手臂,不过皮外伤,养一养就会好,并无大碍。” 鲁姬闻言一惊,拉扯着姜琼燕往门内推,挥手示意进去。没人陪伴,孤身令姜琼燕一阵恐慌,深吸口气鼓鼓气走进去。 鲁姬继续怕道:“我堂堂国都,怎么前几个月伤了一位,今天又伤了一位!是......” “夫人别气,我已经让人去查了。”临淄令赶紧上前解释,害怕其把事情说得天大,自己逃脱不了重责,“此事我已经知之甚详,君夫人不会有事的。” “是寡小君激动了,都令不要介意。”鲁姬微微侧头,掩饰怯意。 姜琼燕走进屋子。半卧床枕的应该是受伤之人姜影,两三个丫头小心翼翼。太子诸儿立在旁侧。男人居然可以进来吗? “小妹来了。”姜影嘴唇苍白,勉强拉出笑意。 第12章 荒唐 太子诸儿冷笑一声:“二妹真是关怀小妹。刚才面对大哥不还说不出话?” 孱弱的美人让人生不起抵触之心。姜琼燕走近姜影,蹲下身握住她的手。 “夫人不若还是躺下吧。”桂儿担忧道。 姜影先对丫头摇摇头,然后拍了拍小妹的手背。 “不知君夫人此时如何?”临淄令踏在门槛外询问。 姜影呼口气,傲声答道:“都令辛苦了,不过伤在左臂,没有大碍。” 屋内一个老翁一声叹息:“这郑国也是大胆,居然敢在我国都里闹事。我君定然饶不了他们!” 姜影呼吸声猛的一粗,身形不稳,僵持一瞬,便颓然滑落,被桂儿忙扶住。郑国?又是郑国! 姜琼燕看到也赶紧扶住她的腰身。手上被轻轻拉住,姜影摇头阻止了她的询问。只见深深的痛苦映在漆黑的瞳孔里。 诸儿愉快的看着二妹的隐忍,忍不住嘴角上挑。 姜琼燕看在眼里,有些惊疑,这般神情。 姜影勉强对姜琼燕解释:“从季父那里回来的时候不小心伤的,别担心。” 太子诸儿和几位大夫离开屋门,边走边谈。 鲁姬走进来,太子诸儿嫌弃的错开。 “阿媪。”姜琼燕站起来。 “夫人。”姜影想要站起身,鲁姬呆在原地没有动作,姜琼燕赶紧开口:“二姐不要起来了,你养伤重要。” 姜影声音虚弱却贵气四溢,听在耳中仿若讥讽:“没什么大碍,劳累鲁夫人在这,我心不安,燕儿,带夫人回去吧。” 临淄令也赶紧出言相劝,来的贵胄越多,担的心越多。鲁姬招呼人把备好的药材食材放下,出言告辞。 走到外院,鲁姬开口道:“燕儿,你留下吧。” “我留下?”姜琼燕诧异,“留下做什么?” “你和你二姐说得来,她让我走,肯定是不能和你说一些贴心话。”鲁姬怯怯的看着女儿。 姜琼燕真是受不了这目光,忙颔首答应。 临淄令只得苦着脸再次把姜琼燕往内院领。还未及走近,已经听到激烈争吵,临淄令赶紧停下脚步退出一层院落。 恰逢小役上来凑耳说了些什么,临淄脸色为难的看了看六公子,吩咐两声赶忙离开。 姜琼燕独自站在风中凌乱。 这里是各院的衔接处,各个侍女仆从走来走去,姜琼燕不想当做一个被观赏的猴子,忙往院内挪了挪。 “姬忽他死了!”太子诸儿咆哮的声音再次传来,姜琼燕耷拉着眼睛,一脸绝望,又吵。 姜影很厌烦:“他死没死我清楚的很,你能不能不要闹了,我的夫君是鲁公,你能不能记清楚。” “你又这样护着他。”太子诸儿盯着妹妹,额上青筋直冒。 姜影扶额苦笑:“大哥,你让我清静清静吧。” 太子诸儿失望的看着妹妹:“你回来能住多久?我无时无刻都想跟你在一起啊,不想错过去。你沿途打听姬忽的消息,我都知道。” 姜影语气冷淡:“那你该知道我并未寻到他。” 太子诸儿声音虚浮:“二妹,你看,我新的玉佩,你要吗?送给你吧。” 姜影盯紧那个略有浮肿的脸庞:“大哥你累了,回去吧。我不要。” “那我像以前一样,送你一筐。你,不要再随便送人了。” 姜影神色阴沉一寸:“贴身配物,一个就够了,大哥不用送我,我也不用送人。” 太子诸儿茫然的看着自己的玉佩,蓦地转身离去。 姜影松口气。 姜琼燕听到门声,慌乱一下,扫视一下门扉,知道自己决计走不出院子,果断的往屋内走去。 听着听着怎么就晃神了。 “小妹。”太子诸儿将将打开门,便看到姜琼燕碎步走来,立马皱眉。 姜琼燕赶忙笑了一笑:“大哥也在啊。” 诸儿眼光闪了闪,不知犹豫什么。 姜琼燕定在原地不敢动。太子相貌承自不俗的齐僖公和美貌的夫人,自然不差,只是看起来瘦弱苍白,现在脸色阴晴不定,更如同一片乌云般令人厌烦。 姜影伤在手臂,不碍走路,便也站起来走到门口。没有侍女随身侍候。 “小妹,你怎么又回来了?”姜影隔着诸儿,亲切问候。 话语中的暖意一下激怒了诸儿,诸儿阴测测道:“二妹啊,你觉不觉得,小妹越来越好看了?你看这额头和嘴巴,似乎与你相似。” 话语之轻浮令姐妹二人陡然变色。 姜琼燕还没来及后退,诸儿已经凑上身来,干枯的手指摸上了她细嫩的面颊。 忍着恶心感压下惊叫,姜琼燕狂退两步,面色难看。 姜影面色更阴沉:“大哥!” “小妹先行离去了。”姜琼燕握紧颤抖的手,她很想去擦一擦面颊上的晦气,却不敢激怒诸儿,太子,好一个太子! 诸儿冷笑着,看小妹转身,冷不丁的冲上前,一把搂住了娇小柔软的身躯。 姜琼燕瞬间挣脱,连头都没再扭,飞跑出去,听到了身后姜影的呼唤,也一步不敢停留,啊啊啊,太恶心了,太恶心了。 太恶心了。 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客栈门口,姜琼燕拉住一个小仆,恶狠狠道:“给我一辆牛车。” 姜琼燕泡在水中,稀奇自己竟然没有回头给那家伙一巴掌,反应太慢!当初怎么能是撒腿就跑,应该回头给一拳头。 “公子,太子是很荒唐的人,你可千万离他远点。”邵香整理着衣物,仍是忧心忡忡。 姜琼燕面无表情,声音平淡:“说点荒唐事听听。” 邵香为难了一下,毅然道:“这......虽然议论太子很没有礼节,但是公子,太子爱美人,他府中的院子,几乎住满了。” “只是好色?”姜琼燕哼了一声。 原以为是个痴人,没想到如此货色。姜琼燕对太子最后的一点怜悯也埋入黄土。 “其他的不能说,公子可以向公子傅请教。”邵香拿干巾给姜琼燕擦身子。 召忽,是了。 “怎么最近没见召忽啊?” 邵香帮公子穿衣:“公子都不知,我怎么会知道?” 因着太子轻薄,姜琼燕看见树下一抹色彩,恍惚中仿若很长时间未见。 有匪君子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。 召忽蓦地一回头,姜琼燕只觉自己如若在最纯最清的海底与海藻共舞。 “公子应该想到了,我去了司空。”召忽笑言。 姜琼燕充满期待,目光闪闪:“怎么样啊?” “胚子已成,公子再静心等待一段时日。” 姜琼燕看不出召忽的年龄,很想开口问问,又觉得怎么说都显得不对。 召忽眉尖耸了一耸,看公子望着他不言语,道:“我以为公子会问一问君夫人之事。” 姜琼燕木着脸:“我才不想知道呢,我要避着他们,待在家里哪都不去。” 召忽无声笑了:“公子可能办不到。” 姜琼燕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,问题不在自己这边。 “当初这件事闹得也算沸腾。太子他们兄妹二人情深似海,太子为了君夫人,几番顶撞君上。后来君夫人被许给鲁公,太子也闹得厉害。大家都说这兄妹情真挚无私。君上无奈,破格亲自护送君夫人出国,太子在那日,未曾出现。” 姜琼燕眨着眼睛:“老师作何解?” 召忽摇头。 姜琼燕心思重,呆在府里更加烦躁。 邵香看公子虽然面上不显,却突然好动,提议:“公子,我们出去逛逛吧。” 姜琼燕害怕遇上诸儿,邵香嘲笑:“公子,咱们三公子都每天事务繁忙,更别说太子了。” 姜琼燕一想也是,安了心,邵香眨着眼睛笑。 街道狭窄,因着没多少行人,并不挤。 邵香倒是奇了:“怎么人这么少啊?” “平日不是?”姜琼燕问道。 邵香东张西望,倏地跺了跺脚:“想起来了,公子快走。” 姜琼燕迷惑的被邵香拉着跑:“说清楚了。” 邵香看着远方的大批人群,笑的灿烂,仿若看见初升的太阳,她停下脚步:“公子,看。” 姜琼燕自然是看到的,那里人声鼎沸,很是热闹。 “那是?” “那是江二酒馆。” 姜琼燕似有所觉:“哪个姜?” 邵香往前,一脸憧憬:“不是公族的姓氏。不过,这家掌柜的,就是纪念君夫人建的酒馆。” “为何?”姜琼燕看到楼上门下挤满了人,还有人趴在二楼窗户,看起来吓人的紧。 两人脚程加快,邵香道:“君夫人才名天下,齐国士子辩得过她的寥寥可数。当初君夫人文采卓然,才坛一论,驳倒众人。一个士子诚心诚意的建了酒馆,把君夫人的才作写了数篇,挂满整个馆子。” 姜琼燕干笑:“可并没有怎么听过这个酒馆。” “听闻君夫人去了鲁国,才华失了色,再没有什么惊世之作,加上人离了临淄,就没多少人惦记着了。”邵香嘟着嘴略有失望。 “会不会,好多人慕名而来的,慕的是容貌?”姜琼燕玩笑般恶意揣测。 邵香笑:“君夫人绝色又绝才,如何不能倾倒众人?” 姜琼燕笑着抿嘴,自己比之,是否太浅薄。 数句话,两人已经近了酒馆。 门口已经堵了数层,遥遥的窗口处,响起并不真切的辩驳之声。 刚才听见吵闹,是众人喝彩之声。 姜琼燕杵在下面,听到一个男子与姜影互相论学,言辞听得懂,但是论到古学和著作,就完全听不懂。 一众喝彩声中,姜琼燕突然眼前就显现出姜影傲然的脸庞。若非女子,她定然才满天下,名利并收。 换了一人,声音陡然低了。 不知说了什么,近处人群略有骚动。 第13章 解危 “清源君和公子所谈未在一面,这不好论。”一个老人声音中气十足。 一个年轻的声音充满不屑:“公子论才情,自然胜过清源君。清源君谈政事,在这酒馆,颇不匹配。” 姜影的声音响起:“清源君并不想真心与我论道。” “何解?”召忽笑道,“论道,自然是一个题,我们差天差地,难以评判是自然的。” 姜琼燕对召忽声音极其敏感:“召忽怎么在这?” 邵香沉默一瞬,涩然道:“可能公子傅想来跟君夫人辩学?” 姜琼燕一转头就缩着身子想往里面挤,邵香冷不丁的手被带着碰上了别人,忙开口道歉,再一看,公子挤进去两层,就卡的不能动作。 人群突然散出一条路,邵香赶紧上前。姜琼燕看着召忽,往旁避了壁。 召忽看到姜琼燕,眉眼舒展,笑了一笑。 姜影走到窗边,看着门下盛景,扬声道:“召子该当全力尽责。” 姜琼燕赶紧拉住邵香,把脸扭到一旁。 召忽声音温润:“定当。” 躲不掉的终究躲不掉。太子请帖放在了桌上。 姜琼燕揉着太阳穴,眼睛根本不想睁开。太子诸儿真是应上荒唐之说,爱上自己亲妹妹这件事本来就惊世骇俗,还弄的人尽皆知。 如今醋了,做事更是没了章法。 怎么说?难道也想睡了自己。自己虽然身小心不小,但是没他官大,怎么应付?有谁,治得了他?姜影到底可不可以?可不可信? “我与君夫人的姐妹情如何?”姜琼燕琢磨着能不能从姜影处下手。 邵香愣住:“可能,可能,公子,我并不知道啊。” 姜琼燕厚着脸皮找了公子纠。 公子纠闻言冷笑,出奇的冷淡:“还好。” 姜琼燕无法,找了召忽。召忽肃然:“公子尽可去,我去通知君夫人,如果君夫人不能,我也定会带公子安然出来。” 寥寥几句,突然就定了心。召忽没等她仔细述说,已然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。 太子府比之公子纠的府院,华丽而张扬,姜琼燕第一次在这里看到那么花哨的颜色。或许是素气久了,竟然还觉得不错。 家老把姜琼燕引到大堂。 姜琼燕看着一屋子的美女东倒西歪,酒气冲天,眼皮直跳。邵香怯怯的拉住公子衣袖,提醒一下。 姜琼燕站在门口把眼睛瞪得贼大,才在几个女子扭动的腰肢缝隙中看到了男子衣衫。 一个女子娇滴滴的说:“太子,有人来了。”那女子并不美艳,但姜琼燕只一眼就看出,她有什么地方和姜影是相像的。 “呀,这小姑娘和莫闲长得像。” “太子,你又从哪找来的小丫头啊?” 太子诸儿懒洋洋的起身:“别闹,这是我小妹。” 姜琼燕冷冷的目光直视诸儿,这男人,像极渣滓。 “太子的妹妹可真多啊,不介意多一个。”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,话语旖旎处放了多少意味。 姜琼燕凉凉的看了一眼那女子,没想到诸儿在家里脾气还不错啊。 诸儿伸一个大大的懒腰:“都出去吧,我跟小妹说点话。” 众女子鱼贯而出,姜琼燕皱着眉头闪躲。嗤,这么多女人,诸儿怎么可能不体虚。 “你也出去。”诸儿对邵香摆手。姜琼燕咬着嘴唇,主仆两人都心急如焚。 “大哥,不必了吧,今日天色尚好,难道要窝在这昏暗的屋子里?”姜琼燕打量了一下四周,觉得自己找的借口还不错。 诸儿撇嘴:“下去下去。” 姜琼燕深吸口气,咬牙:“邵香,下去吧。” 诸儿坐在桌案之后,懒懒的:“小妹,过来。” 用来接待客人的正堂,此刻长案皆东倒西歪,爵杯散的到处都是,蒲团上脂粉四溢。 不负荒唐之名。 姜琼燕上前,目光低垂:“大哥这是喝醉了?” 真正的粮食酿酒,酒精度极低,若真喝醉了才是笑话。 “没醉。”诸儿懒洋洋的站起身,“小妹小小年纪,怎么给人一种老成之感啊?” 姜琼燕绷紧身子,祈祷姜影赶快赶来,笑盈盈道:“年纪小,可懂得多啊。” 诸儿一步步逼近:“哦?那小妹说说看。” 姜琼燕忽的倔劲上来,目光冷绝:“君子当自强不息,当厚德载物。” 诸儿凝神注视着小妹的脸蛋,敷衍的嗯了一声。 姜琼燕右脚后挪一寸,咬紧舌尖,死盯诸儿:“当严于律己,不玩物丧志或有违人伦。” 诸儿几乎贴住姜琼燕的鼻尖,突然后撤击掌:“小妹学的好啊,老师一定很尽心。” 姜琼燕张大嘴巴,无声的大口呼吸。诸儿取过一盏爵杯,腆着一张脸:“来,小妹喝一口。” 杯子指不定已经被诸儿或者其他女子噙过,姜琼燕恶心的不行,摇头。 诸儿倒没强迫,自己仰头喝了下去:“小妹啊,你说你和你的二姐,谁更美丽呢?” 姜琼燕眼皮乱跳,跳的心中厌烦:“自然是二姐。” 诸儿抚掌:“不一定,你还小,没有长开,说不定比之你二姐更胜。还记得吗?上次家宴,君父好像无意的说过你的嫁娶之事。” 姜琼燕心中一凛,那件事,自己早忘得差不多了。太子突然提起这件事,不知是何居心。 诸儿继续道:“我这人,就是心好。我喜爱的人,如果对我好,也就罢了,对我不好,那她对谁好,我也对谁好。” 摆明了是威胁,是反话。 “小妹,你看你二姐,是不是对你很好?”诸儿笑的阴险,端着酒爵,犹自沉溺酒水之乐。 姜琼燕僵硬的站在地上,却如同脚踩棉花。诸儿又斟上一杯,凑到姜琼燕的耳朵旁:“小妹喝一杯。” 姜琼燕谨慎的摇头,太子诸儿的眼睛早就变了色。 “小妹还是喝了吧。”诸儿面色变得凶狠。 即便是这种威胁听起来没有太大压力,可一个男子几乎贴着脸对之咆哮,仍令人心悸。 姜琼燕怒火中烧,一手握拳,单手接过爵杯,看着或清或浊的酒,喉咙如同梗着鱼刺。 “让开!” 姜琼燕心中一震,装作无意,错手遗落爵杯,自己仓皇退了几步,离疯狂的诸儿远了几许。 “诸儿,你搞什么!”姜影的声音已经临近门口。 太子饶有兴致的摸了一下下巴,没有迎上去,烧着的眸子再次转向姜琼燕。 姜琼燕心中一突,急忙往门边撤。动作幅度不敢大,太子脚下更快,箭步冲上来扯住姜琼燕的头发。姜琼燕猝不及防的仰着头,暗自腹诽自己没有把发束的不能被捉住,诸儿扬起的爵杯倾倒而下。 姜影踏进门槛,看到诸儿松了手,小妹滑到地上呛咳不止。 邵香从身后惊叫着冲出,跪伏着给公子顺背。姜琼燕咳着咳着,突然觉得酒儿的味道不错。 姜影震惊的的目光转到诸儿身上,她上前一步,狠狠给了诸儿一个耳刮子:“诸儿,你这个疯子。” 诸儿温存的握住姜影的手:“妹妹,我怎么样才能让你把全身心放在我身上。” 姜影冷声道:“桂儿,把小妹带出去。” 姜琼燕对桂儿摆手,她可不想被两个丫头拖着出去,跟残了似的。 “妹妹,你要看看我府中的美人吗?她们看到你,一定会羞愧不已的。” 太子?真讽刺,这样的人也配。 姜琼燕目光骇人,走出清明的院子,一直到了太子府的正门口。 赫然一个衣衫白净的男子映入眼帘,米灰色。姜琼燕急忙收回目光的犀利,却已经被召忽看在眼里。 召忽充满自责:“我来晚了吗?” “没事。”姜琼燕苦涩的笑了笑,还好吧,就是被抓了下头发,灌了杯不知道有谁唾液的粮酒。 “快上车歇一歇。”召忽快步上前,掀开车帘。 是姜影的马车。邵香扶公子坐进车内,一只手伸进帘子,掌心一只玉簪。 姜琼燕摸摸发髻,果然已经散乱,一定是刚才上车遗失了,看邵香伸手去拿,快上一步,指头贴上那温热的掌心。 召忽感觉到玉簪已经被拿起,正待收回手掌,划出一寸,指头突然被勾住。 主人似乎是无意,忙收手撤回。召忽心疼的叹口气,缩回手臂。 狭小的空间里,邵香帮公子束发。姜琼燕握住自己的指尖,不知道刚才在怕什么,果然人都是事儿后才会有强烈的感觉么,头好晕。 “公子,公子?公子!”邵香声音小心翼翼的,一声又一声,逐步放大。 “你好烦啊,”姜琼燕垂眉,嘟囔一句,“让我靠儿一会。” 邵香不再说话。姜琼燕持续出神,直到姜影的香气冲进马车。 “小妹可好些了?”姜影微微笑。 姜琼燕之前一直讨厌她身上的傲气,可是如此佳人,怎能没有傲气。 “我没事。”姜琼燕对下车的邵香点头,回答二姐。 姜影歉意又惆怅的笑笑:“妹妹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。会不会觉得姐姐很恶心?” “我不想说什么。”姜琼燕不想置评。 “连累妹妹真是太抱歉了。”姜影眼光真挚,“我从未想过,大哥会变成如今模样。” 姜琼燕很想问一句,那该是什么样子,然而却没有讲话。姜影敲下木窗:“桂儿,回客栈。” 马车吱吱呀呀。姜琼燕沉默了半路,突然开口:“二姐终究是要走的,太子会不会不放过我们?” 姜影纤手张开,握住妹妹的手:“我会尽力的,但他现在的样子,我并没有把握。” “难道二姐还想跟他周旋啊?”姜琼燕忍不住讥讽道。 姜影无声的翘起嘴角:“小妹,你不懂。” 姜琼燕嗤笑一声:“我当然不懂,你们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,我也不敢知道啊。” 第14章 后堂 “小妹你错了,我和你们,没有血缘关系。” “你们”这个词,包括范围太大太大。 姜琼燕硬生生咀嚼许久,颤抖:“二姐是说?” “君父告诉我了,当初母亲嫁过来,是已经有了身孕的,肚子里孩子的父亲,不是君父。”姜影说的坦然,好似只是随口喝了一杯水,无味无嗅。 “对了,我回我家,不去客栈。”姜琼燕沉默良久,轻声道。 姜影向外道:“送小妹回家。” 姜琼燕不解,忍不住问:“你喜欢他?” 姜影没料到小妹会问,怔了一下眼睛浮出暖意:“我们从小长在一起,什么事都一起做,什么责都一起扛。那时候无忧无虑,是最快乐的时候,现在每每不舒服了,都能想起那时候做的一些小事情,很温暖。” 姜琼燕蹙着眉头:“哪怕他现在这么难以理解?” 姜影摸着小妹的脸庞,笑道:“我是活在回忆里的人啊。” 姜琼燕蓦地想到他们之间的另一个人,狐疑:“二姐没有过喜欢的人吗?” “或许有吧。”姜影的眸子蒙上一层阴影,“他曾经相助齐国,见多识广,有胸怀有魄力,是难得的人才。当初,我一眼看到他,以为他是天上下来的神仙,光芒四射。” 当年齐国遭到进侵,太子忽奉命来救。姜影垂在幕后观君父与其会朝,惊为天人,茶不思饭不想,一心想要亲近。君父也极其欣赏,提出婚事,哪想太子忽一口回绝。姜影娇羞的面容红潮未退,已然没了念想。 可那太子忽,进退有度,从容不迫,对于拒婚之事毫不惭愧,令姜影既爱又恨。 姜影的神情充满神往:“他只是我最美的梦。” 姜琼燕腹中怅然的呵了一声,道:“可能只是因为没有得到吧。得不到的东西,总蒙着一层神圣的光辉。” “对的。我想他念他,仅此而已。而当我回忆往事的时候,他给我的是一片空白。我的回忆里,都是大哥......一点一滴。”姜影的声音充满惆怅。 姜琼燕想了一翻,憧憬道:“二姐,如果你嫁的是那个人呢?会不会更好?” 姜影扑哧笑了:“我不缺这个人,也没有这个可能。他现在非常落魄,自身难保,没什么好相比。” “公子,到了。”邵香在车外呼唤。 姜琼燕扯出笑意:“姐姐好好养伤。” “去吧。”姜影抚摸自己的左臂,温情笑道。 姜琼燕扑到自己的床上,任性的大叫:“邵香,闭门不见客。” “公子,你的客人寥寥的,你不闭门,也没人。”邵香一旁浇着冷水,准备沐浴事宜。 “二姐什么时候会走啊?”姜琼燕捶着床铺,走了不安,不走难受。 邵香拧着眉头:“公子你不是和君夫人处的不错吗?” 姜琼燕大字型平躺:“不错?其实我也不知道。” 邵香出门接了句口信,回来焉头巴脑的:“公子,三公子数落你了。” 姜琼燕看她表情很委屈:“骂你头上了?” 邵香点头,姜琼燕赶紧哄她:“别在意别在意,咱们最近不出门不惹事。” 晚饭实在不美味。脑仁疼,姜琼燕打开房门走出,悠然的转将起来。夜很纯粹,空气很凉,世界很安静。还好这是一具很健康的身子。不然处在如此乱世,孱弱会是罪。 姜琼燕从黑暗转到光亮处,微弱的亮光闪烁着传出声音的震动。 “我想可能是太子捣鬼,郑国不会无故挑衅,太子和鲁公夫人的事......难说。” 是召忽,发声如人,温润如春。另个人的声音清冽,如泉水叮咚,是管夷吾。 管夷吾道:“六公子自从箭伤之后似乎很不对劲。” 召忽笑道:“她不会牵扯其中。” “唔?”姜琼燕挑挑眉毛。 管夷吾声音冷肃:“至今并未见她做出格之事。” 这才对嘛。姜琼燕无力的捏捏鼻梁。 “王室兵戈相向之事数不胜数,即便她是三公子的亲妹妹,必要时,自然是要舍弃的。” 好听的声音却说着这般伤人的话。姜琼燕一笑,悠然返回院落。 胜者为王。这乱世,该如何自处?当自强,如何自强? 姜影差人送来了几盒上好的燕脂,姜琼燕失笑的把这些安置在柜中下层,上次的那一盒,还没有开启。 邵香信步跟上院中悠悠转转的公子,叹口气:“公子,咱们又要出门了。” “啊?去哪?”姜琼燕没有回头,摸着地上小草的新叶子。 邵香娇嗔:“公子,你根本就没有不想出门。” 姜琼燕冲邵香挤眼:“天天窝着多没意思啊,出去一趟多好。说吧,哪的事儿啊,我不是没有人理会吗?” 哼了一声,邵香弯下身子:“是君上召你,家宴。”姜琼燕不悦的啊了一声,家宴不好玩,只有压力,没有放松。 端坐在食案之后,姜琼燕随众人一起,张望着殿中的大门。 太子的眼光全殿流连,没个定处。 “无知怎么还不来?”齐僖公看着空着的席位,连连发问。周叔俯身在齐僖公的耳旁问着要不要去催催。 众人的目光正聚在周叔身上,突然一声巨大的声音传进大堂,公孙无知扑进殿门,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,跑进公宫殿里凄厉的大喊。 那阵势真是吓人,太子站起呵斥,刚刚说了一句,齐僖公便阻下儿子的话,走上前,宠溺道:“哎呀,无知啊,你这是怎么了?惊慌失措的?” “仲父,仲父,”无知哭的满脸是泪:“我父亲薨了。” 众人瞪大了眼睛,一下子全都站起身子,殿内笼罩着诡异的低气压。 齐僖公似是不敢相信,声音瞬间苍老:“你,你再说一遍。夷仲年怎么了?” 无知哭的全身肥肉颤动:“父亲薨了,薨了。” 周叔急切的伸手扶住君上,众人离开案席忙上前,只见齐僖公暴戾的甩开周叔的搀扶,夺门而去:“我这就去看看夷仲年,快点!” 周叔急忙跟上,殿中其余人等面面相觑。 正欲跟着众人前去,姜琼燕突然被小白拦下,公子纠也感觉到不妥。僖公性子怕闹,遇上伤心事脾气更怪戾,人多并不好,说不定会激怒父亲。最后太子与公子小白前去,其余人等各自回家。 姜琼燕回了院子,只觉饿得有点过了。邵香跟随入了公宫,守在外面,也没有填上肚子。 “公子,都这时候了,府里都断了吃的。”邵香安慰公子,“不然就睡吧。” 姜琼燕饿得不行:“伙房有吃的吗?” 邵香皱眉:“公子,天热,庖屋没有存粮啊。” 两人蹲在地上,各自苦着脸。 “邵香。”召忽的声音在没有关上的门外响起。 两人狐疑的对视一眼。邵香赶紧迎上去,只见公子傅拿着什么。召忽微微一笑,举起手中的布包。邵香双眼发亮的接了过来。 “我知道你们没来得及吃。”召忽轻笑。 姜琼燕饿得小腹微痛,虽是晚了,却突然出口挽留了召忽:“召忽,我们去院里坐一坐吧。” 邵香赶紧把打开的布包塞给公子,姜琼燕分一半给了邵香:“你赶紧吃,别废话。” 布里包的肉饼。姜琼燕吃的吭哧吭哧。 召忽轻笑:“公子不是一向不叫我的姓名?” “天天老师老师的叫,好像怪怪的,以后在缘斋,称呼召忽为老师,如何?”姜琼燕缓口气说话,说罢继续啃饼。 “嗯。”召忽温声应答,宠溺的鼻音很是和缓。 “召忽知道今晚的事情吗?”姜琼燕奇道,“我怎么突然这么贪吃?” 召忽露齿一笑:“知道一点,还想让公子给我详细讲讲。公子现在正长身体,当然顿顿要吃的多些。” 一句话点醒姜琼燕。对啊,自己还是发育没有成熟的幼女啊,哦天啊。 殿中发生的事情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,姜琼燕寥寥两句讲完,召忽颔首表示明白。 “三哥应该也没有进食吧。”姜琼燕想着公子纠同自己回来时发臭的脸色,忍不住嘁了一声。 召忽仰头看着星空:“三公子恐怕没有胃口。” 姜琼燕随着抬头,满天繁星,闪闪烁烁。 召忽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女,忍笑的对着公子指了指自己的下巴,姜琼燕木然的伸手抹去食物残渣,突然就想到了召忽曾经站在树下,用动作提醒了自己的不雅。他扬着广袖的衣衫,笑的眉眼弯弯。 “公子快休息吧,明天有事情做了。” 仲年侯是君父弟弟,爱之甚切。 清晨的鸟儿叽叽喳喳。姜琼燕懒散的伸伸腰。 “真是隆丧厚葬。”鲁姬讥笑,“棺椁八人抬不动,衣多丰厚,珠宝万千,金玉比比,还有大夫......燕儿,你怎么来了?” “阿媪,我来看望你和纠哥哥。”姜琼燕不过是路过,但一时听得起劲被母亲发现,只能前去拜见。 “哥哥可是有一段没见到小妹了。”公子纠轻轻一笑,很是亲昵。 公子纠对姜琼燕从来都面色冰冷,带有仇恨,姜琼燕一向不敢上前打招呼,这次怎么转性了?想着想着只能腼腆的低下头掩饰。 “纠儿的课程如何啊?”鲁姬放下刚才的话题,端起陶碗。 “师傅才学,儿子自然只能学得七分。”公子纠颔首自谦。 姜琼燕看母慈子孝,咧嘴一笑。虽然这过分的自谦很是好笑,可配着那般恭谨的神情,竟是颇为温暖人心。 鲁姬放下杯子,轻声教导:“你们君父正为你们季父伤心,已找人算了吉时,我们也要操心,入殓出殡办丧,可不能出错,这两天老实一点,别惹乱子,听老师的话。” “是。”姜琼燕颔首。 抬头的瞬间正看到公子纠盯着自己,那眼神,毫无感情,不该是亲人间的态度。 “琼燕。”一同走出的公子纠声音冷淡。 直呼名?姜琼燕心有疑虑。这个妹妹不是亲生的吧? 公子纠目光凌厉直视妹妹,语气气愤:“没事呆着自己院子里不要出来,省的害人害己。” 说罢甩袖而去。姜琼燕瞠目结舌,这无来由的训斥,实在是,莫名其妙。 姜琼燕看着无数白娟贴于大门,众亲的报丧已经忙完。 “公子,仲年侯今晚入殓,您要戴孝哭丧。”邵香捧着丧服道。 姜琼燕看着那刺目的白色,一阵厌烦。 作者有话要说: ps:春秋时期礼仪崩坏,和明清时期相比,没有什么严格的束缚~ 第15章 世事 父母的丧事是自己亲自办的,那种绝望的恶心感还没有过去,居然又要给别人服丧,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。 邵香小心翼翼的抬头,看到自家公子嫌恶的表情,不禁再次呼唤:“公子!” “做什么?”姜琼燕眉眼更是纠结,声色俱厉,话出口已是一惊。 “公子,他可是您的季父啊。”邵香把丧服托的更高,手中颤抖。 觉得我不孝是吗?姜琼燕呼出一口气捂住眼睛:“先出去,我不舒服。该走的时候唤我。” “公子!” “出去,关好门。” 邵香抱着手里的木端,一阵委屈。公子怎的这般没有礼教!没有良心! 姜琼燕坐在床边,看外面一片白条,自我迷惑。琼燕,这位老人是你的叔叔,应该心甘情愿的替他祭拜。 “怎么哭了?”姜琼燕看着邵香红肿的眼睛。 哭丧实在是难为姜琼燕了。 咬牙逼着自己嚎了几声,姜琼燕跪在地上偷偷观察周围,正堂离自己尚有两尺之遥,棺木冷冰冰的位列中央,不知是何木材,极厚,棺底棺背棺盖三四五之比。棺前桌上的豆灯谓之长明灯,还供有刀头鸡。 姜琼燕一众公子公孙昼夜守灵,恭敬的在灵堂伏拜。等到终于站起来,姜琼燕觉得这腿儿仿佛不是自己的了。 姜琼燕扶住邵香,低声抱怨:“这样跪着,膝盖都没了知觉。嘶。” “怎么样啊,公子?”邵香紧张的询问。 “别别别走,麻了。”姜琼燕扶住膝盖,嘶个不停。 这正坐也坐不好,跪着也跪不好,真是。 邵香看公子缓了缓,提议:“我们去后堂坐坐吧。” 这里全是忙碌的人,歇着也歇不舒坦,便点头答应了。姜琼燕边走边笑着和邵香打趣:“我是不是很差劲啊?” 邵香还没应答,两人齐齐变了脸色。 若有若无的嘤咛声与处处贴着白条的屋子极不相称。姜琼燕刚刚脱下一只鞋子,把垮裤拉到膝盖,观看那处的情况。 邵香快步无声的凑到跟前,捂住公子的耳朵。姜琼燕看邵香凑近,松了口气,忙把手贴到她的耳根上。 两人被诡异的情景激的眉毛乱跳,不敢哭不敢笑。姜琼燕率先放下手掌,推开邵香,拉下自己的垮裤,提上鞋子。 短短几个动作,那声音在耳朵里已经婉转了几个调子。此刻更是混上了男子的话语。 恶心感重新涌上了胸膛,姜琼燕听出了两人的声音。 这后堂,也不是人人都能进的。 姜琼燕故意把脚步踏的实实的。这并不是一个很安全的场所,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提醒两人还是想打断两人。 门外,一个壮实的男人突然隐去了身影。 公孙无知。 姜琼燕长叹口气。她不想搅进风云,只求安然。    一场丧事轰轰烈烈。宫乐,祭食,纸扎,大批的戴孝之人。 姜琼燕拜祭之时,一直诚心诚意,对死者充满敬畏之心。忙碌几日之后的埋葬,公孙无知先祭,一手擎幡。女眷需要跟在其后哭哭啼啼。 姜琼燕可以保持恭敬之心,哭泣这种事情,是个大槛,难以跨越。假哭又显得不够尊敬,上次勉强做过了,这次更是难以启齿。 自我谴责后的姜琼燕拿出姜影留下的燕脂,古时的东西绝对质量有保障,忍痛在眼角抹了两把,轻轻念出声:“季父在上,侄女琼燕对您爱戴有加,绝无轻视之意。” 齐宫的公子们都会出现在仪仗之中。 因为跟随身后,想要看一看前面详情,然而太过张望显得鼠头鼠脑,有失体统,姜琼燕只得作罢。 墓地之处设台墓祭。一众男女哭成一团,沿着墓地转圈。执事人喝了一声,有人上前请回孝子避开,姜琼燕转过头,突然一边一阵奇香入鼻,弹指间眼前一阵模糊,腿上一软几乎要跌倒。 “公子怎么了?” 多重声音传入耳朵,是个侍女,她的手臂支撑住了身体。姜琼燕大口呼吸,转头看到一张重影的脸,似是有点眼熟,那人声音重叠又分影,模模糊糊仿佛蛊惑:“公子站好了。” 姜琼燕低下头捂住额头摇摇,眩晕感下去了很多。只是片刻的工夫,不会是晒的吧? 一个小小的插曲,在持续的日头之下没能翻起什么波澜,姜琼燕心中并未在意。 礼程繁杂而慢速。姜琼燕回到屋子,咚的扑在床上:“总算结束了。” “可没有结束呢。公子,以后还要烧七。”邵香端来一盆水,润湿手帕给公子擦脸。 这张精致的小脸上粘结了不少灰尘。 “那是什么?”姜琼燕眼神空洞。 “每隔七日就要去祭奠,要十次呢。”邵香温柔的抬起主子的手,细细擦净。 咯呤。铜盒在地上滚了一滚。 邵香捡起精致的盒子:“公子,您的燕脂我放回柜子了。” “嗯。” 齐僖公思弟尤甚,公孙无知的用度一下子提的和太子相同。 丧事做的极大,规矩甚多,向来对礼节不甚在意的召忽,都严谨恪守。姜琼燕得空,偷偷窝在窗下,听管夷吾或是召忽和公子纠谈论实事。 知道的事情多了一点,突然生出了几丝怕意。没有一处尘埃,可以固定她这小小的蒲公英。 不过一日,姜影居然就要离开。管夷吾和公子纠谈及此事,闭口不言。 飞雪客栈之外铺排甚大。 “姐姐的伤好了吗?”姜琼燕也没料到事情居然如此之快,可终究提不起亲近之心,语气颇是疏离。 “不碍事的。今天必须回去了。”姜影伸手想摸一下妹妹的头发,却被姜琼燕躲开。 桂儿扶着夫人,轻声抽噎。 公子纠面色不变,转身冲临淄令问道:“二姐的伤可经的起颠簸?不如今日......” “这,这,恐怕不行。”临淄令一张老脸憋得通红,“君上说今天必须走,不能再不守信约,路上会多给君夫人派些郎中。” 姜琼燕眉头一皱。伤筋动骨一百天。姜影伤到了骨头,没有石膏打底,根本不敢见长途跋涉,如果感染或者救治不够及时,真的会死人的。况且这种时代,药物什么的都是急缺。 君命不可违。姜琼燕转头看到姜影似笑非笑的嘲弄,想来她也是对一切都清清楚楚。 姜琼燕伸手扶着姐姐走出屋子,才发现外面站着熟悉的身影。 召忽拱手做礼,跟在了后面,姜琼燕略有心安。 队列缓步移动,姜琼燕看着姜影苍白的面色,虽然想开口说些什么,却觉得没有用处。只好改口道:“路上颠簸,二姐能歇息就歇息,保存体力,吃喝一定要到位。” 姜影扯出笑意,逗弄道:“你这个丫头,什么时候轮到你教姐姐了?姐姐出国多次,哪能照顾不好自己。” 姜琼燕笑笑,也是,古人照顾自己的本事应该比自己好,自己处在这个时代,根本就是随波逐流。 一个微凉柔软的东西被塞进袖口。姜影替妹妹拂好额角的碎发:“自己好好看书。” 姜琼燕一惊,捏紧袖口,笑意僵硬:“姐姐放心。我会好好的。” 姜影笑的茫然:“我该回去了,特别想回去。” “二姐想回去?”姜琼燕不信,她明明和诸儿是和好了的,虽然此时在自己看来极是难以接受。 姜影眼神幽深,看着妹妹透出怜爱:“没错,是想回去。能做的也做了。” 桂儿接手二姐,搀扶着一步步前去。 姜影的身影没在人群中,又在马车上出现,消失。 姜琼燕不知怎么,心里有点闷。 马队中吆喝声传来,马车悠悠的晃动起来。马车,应该是最先进的交通工具了吧。 “公子。我们可以回去了。”召忽轻声提醒。 “太子又没有来。”姜琼燕盯住召忽,倏地笑了。 召忽目光平静:“我想太子正在宫中闹。” “君父,你收回吧,让二妹再多呆一些时日。”太子面容悲切。 齐僖公打落儿子的双手:“你闹够了没有?再呆些时日,你不把城里闹翻天!” 诸儿喋喋不休:“君父,就烧七,烧七没有多久啊,等过了烧七,再让二妹离开。” “糊涂!”齐僖公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儿子。 “君父!她可是您最疼爱的女儿啊。”诸儿绝望的做着最后挣扎,完全不顾自己太子的身份和面子。 齐僖公猛点着桌案,每下都闷声发亮:“她是鲁公的夫人,齐国留她,要留到什么时日!” 这声铿锵的提醒,在诸儿的心头割出一道口子。 每个人都在给他提醒这件事情。爱人,老师,父亲...... 齐僖公怒火炽烈,声音带燥:“如果不是无知告诉我这件事,你们都要闯出滔天大祸来了!” 诸儿颓废的坐在地上,突然就没了声响,事情败露,还有什么好说的,捅出这件事儿的,无外乎那么几个人。 齐僖公指着儿子,愤愤然,语气极重:“你回去给我好好听书,别再惹事!” 诸儿恹恹的,恭敬的对父亲行了礼。 姜琼燕忖度着姜影的话语。那时候,桂儿在哪里。 日子轻轻流过,姜琼燕为了读懂信帕,跟着召忽认真学了几日,还是没能好好认出这种复杂的字体。 只有两个字懂了,小心。 爱之何求 第16章 入府 姜琼燕花费了一段时间寻找二姐留下那张绢帕上的字,这个时期的字端庄整齐,瘦长而流畅,宛若一个个美女万种姿态。 可是太难辨认。   昨天忘记了请教管夷吾,这绢帛还是没有破解。 “公子!”邵香脚下踉踉跄跄。 姜琼燕看丫头一脸慌张,忙站起扶住:“怎么了?” “公子傅被押了!” 姜琼燕怔了一怔,扳住邵香的肩膀:“被下狱了?还是被别人陷害?我要怎么做?” 一个公女,不知有怎样的权利。不能急不能急,召忽是三公子和六公女的师傅,算不得高位也不会职位太低吧? 邵香托住主子的手臂,神色惶恐:“侍女不知。不过三公子正在和管执事商议。” 姜琼燕虽然不想多管闲事,但是和召忽相处最久,情义最深,并且内心隐隐觉得这事和自己有关。之前管夷吾一脸难色,难道是匕首之事? 双手交替着搓了又搓,姜琼燕提步向外走,邵香轻声呼唤一声公子,看没有什么反应只能跟上。 “诸儿他真是太过分!” 一声咆哮夹杂着拍桌的阵势。 姜琼燕毫不犹豫的踏入正堂。 “六公子。”管夷吾眉头皱起。 “你来做什么?滚出去!”公子纠看见妹妹,神色狰狞。 邵香哆嗦一下。姜琼燕没好气的眨下眼睛:“我的老师出了事情,我自然要来看看。” 公子纠一脸愤恨,几欲上前:“除了你会到处惹事,还有谁能?” 管夷吾忙拉住三公子,语气诚恳:“六公子匕首一事,只是引子,太子总会借机发难的。” 公子纠退开:“公孙无知都没有摆平,为何找我府里的事情?” 管夷吾看了一眼姜琼燕:“太子可能只是耍耍威风,给我们敲敲警钟。召子贵为公子师傅,公子去要人,不必卑躬屈膝也能成功。太子当不会为难,若太子当真不念兄弟情义,也可以见机行事。” 公子纠立马火气上涌:“我为何要去!那......” 怪不得争不过小白,臣良君不贤有什么用。 “我去。”姜琼燕懒懒的打断,虽然诸儿太过恶心,但是召忽在他手上,召忽,那个如玉的人。 “你闭嘴!” 毫不犹豫被打断,姜琼燕一肚子气,语气也不客气起来,冷声讥讽:“那你去啊!” 公子纠转头怒目相视。 姜琼燕毫不示弱回瞪过去:“押人总要有理由吧。说不出所以然总该放人,要是胡诌出来不会见招拆招吗,三哥平日的书是白读的!” 春秋战国,是以口舌走天下的时代,就算没有公理,也有歪理。 姜琼燕突然被自己的激动吓到,她也不知自己怎会这般口不择言。 管夷吾点头:“六公子说的对。公子不必惧怕。” 公子纠冷笑一声:“惧怕?我才不会怕。小妹言之凿凿,似乎胜券在握,不如走上一遭?” 姜琼燕不禁大笑一声,转身离开。 “公子。”管夷吾不知所措,对公子纠拱手,又踏前一步,似要追逐公子琼燕,“这?” 愤怒的大步迈着,身边渐渐枯黄的植被急速倒退。姜琼燕心里冷笑不断,巧了,自己对这里一窍不通,不懂即无惧,怕什么。 姜琼燕坐在蒲团上,心情平复许多,她知道一点,诸儿再荒唐,不敢随便杀人,口舌之利,胜于刀剑:“邵香,打扮正式一点,穿礼服吧。” 邵香神色着慌:“公子,你当真要去?” 姜琼燕叹口气:“怎么了?太子再霸道,也不可能伤了我吧?最多也不过不放人而已。去了顺利能带他出来,不顺利也不过听几句恼人的话。” 邵香手脚麻利,嘴上也不停:“公子忘了,这长公子向来荒唐。虽说君夫人走了之后好像收敛了,那也是对外啊。公子这一去,指不定怎么折辱您呢。” 哎,可公子纠嘴上强硬,不知道到底会不会陷之于不义。如果他只是刀子嘴豆腐心,自己认个错也好,毕竟自己没有什么把握,万一惹怒那个荒唐的太子,也够恶心好久了。 “邵香,好了吗?”姜琼燕看丫头在自己面前跑来跑去,自己也没有镜子可看,“我改天得磨一个铜镜。” “穿好了,公子。”邵香退到一边。 姜琼燕站起身,伸开手臂,舒展全身,扭扭脖子,摸摸发髻。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。 “谁?”姜琼燕伸手抚摸自己的脖子。 “六公子。” 是管夷吾。 “邵香,开门。”姜琼燕瞄了一眼门口,纤手拂过裙摆,玉坠轻轻晃动。 邵香对门外的管执事行了一礼,管夷吾看向屋中站立的倩影,不作言语。姜琼燕转过身子,眼神探究。 一时之间,寂静无声,诡异的气氛蔓延。 良久,邵香退了一步,剩下两人齐齐把目光转向发声处,停顿一瞬后相对而视。 管夷吾拱手:“不知公子作何打算?” 想到此人是将来的名相,姜琼燕暗暗鄙视自己的倔强,上前两步躬身:“管执事是老师,学生无勇无谋,只是一腔怒气,请师傅赐教。” 管夷吾轻叹一声:“公子并无把握。” “公子纠,是不是还是不想去?”姜琼燕有气无力的回应,“若不困难为何不愿去?” 管夷吾沉默以对。 姜琼燕实在无法洞察其思想,扫视了一下屋内光景,踏步至门前,扬起手臂:“管执事请进。” 男人一怔,声带惶恐:“不敢僭越。” 嗯?不能进闺房吧。 姜琼燕笑哈哈的踏出门槛,再次伸手:“老师请。” 管夷吾注视着身边美人儿纤细的手掌,继而滑到那张倾城美颜上。 姜琼燕微笑着点点头示意,男人才大踏步而去。 年轻的男人。蒋琼燕摸摸自己的脸庞,如此祸国的容貌,要么红颜薄命,要么强大如斯。 缘斋。 “若是公子纠执意不肯,我自当亲自前往,毕竟师生一场。”蒋琼燕看着管夷吾摊开一卷竹简,开口。 “小女子不懂时机为何,可是任由咯是押在别处,可是妥当?” 管夷吾端正坐姿,打量眼前的公子,目光欣慰:“当然不妥。可是公子凭何认为一身盛装就可闯过太子府,带回公子傅。” “以公子身份,应有几分胜算。” 管夷吾摇摇头,目光严肃:“太子向来荒唐不羁,行事大胆。但是连大夫依附于他,且门徒尚多,辩驳几句,公子定要无功而返。” 姜琼燕眼唇思索。口舌之利,绵里带针,讲出来令人相当不快。自己就算能说会道,也是现代的习惯,拿不出什么例子,说不出犀利的古言。遂低身拜了一下:“管执事有什么名士推荐吗?愿闻其详。” 管夷吾摇头:“公子傅少负才名,已是当世名士。六公子当以惜才名义,借公子身份,女子之孱,堂上示弱,无人敢欺。” 姜琼燕感觉眼皮跳动了一下,忍不住讥笑:“管执事之言,是让我当堂撒泼?” “不然。” “不然!”姜琼燕心急打断,“管执事已言,太子荒唐,我当堂示弱,不是给他欺辱吗?辩士全靠辩言,示弱有用吗?我敬您,得到的便是这破法子?根本就不是办法!” 管夷吾眼前一亮,严肃的神态略有松动,居然压身行了一个大礼:“公子如此,臣才能放心。” 看着全身拜倒的管夷吾,姜琼燕觉得自己的身心受到巨大冲击,只得学习公子纠求学时的语言,颤抖的开口问:“何解?” 管夷吾直起身子:“公子昔日视我若豺狼虎豹,不听一言,且酷爱撒泼,油盐不进,前去只会被别人看轻。照今日所见,前去解救公子傅应该不难。” 姜琼燕狐疑的张开嘴巴,咬咬舌头,不可置信:“所以,管执事所言,是要我要只身前往?并无良策?” “良策在言。吾只是来看看公子是否仍是昔日之态。当如公子今日所说,见机行事。太子所学,与公子无异,公子当更胜一筹,不必忧心。” 姜琼燕气呼呼的进屋子,抓起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灌了两口,太子所学,与我无异?我现在可是空有一个脑袋,里面空空如也。 “故弄玄虚!” 邵香先是扶住公子的胳膊,又托住茶杯的底部,最后按住摇晃的茶具,战战兢兢。 “邵香,上妆。” 修眉粉黛,燕脂涂抹。 天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鬼样子。燕脂那般的厚。姜琼燕龇牙咧嘴。吩咐侍女取来铜鉴。 “公子当真是美艳。” 姜琼燕盯着水中的小脸,只能呵呵一笑。摆明了没有素颜美丽啊。不过审美不同,不可同日而语。 “邵香,如果我把此事告诉君父,你说,他会不会为我做主?”姜琼燕呆呆的盯着铜盆,眸子闪过一丝希望。 邵香手颤了颤,水面出现一丝涟漪。 姜琼燕敏锐的察觉到一丝危险:“怎么了?直接说,别废话。” 邵香面露难色:“公子忘了。之前三公子和五公子的纠纷,君上大怒。这种事情,不敢麻烦君上的啊。” “什么事?”姜琼燕问出口只觉得毫无意义,反正是救星不能帮助自己,遂摆手道:“算了。” 邵香目中惊奇:“您怎会不记得啊?闹出来那么大一档子事。” 管夷吾已经把帖子递出去了。现在反悔也是麻烦事一桩。决定了就没有回头路,不过看邵香很有讲出的欲望,姜琼燕无奈的摇头,任由邵香说出。 第17章 异变 邵香放下水鉴:“国大夫被三公子扣在府中,五公子几次书信来要人,三公子都没有答应。后来亲自登门,带着辩士,把三公子说教了一番,被君上撞见,脸色很不好看。听说好多大夫和将军都扯了进去。” 呦,公子纠和公子小白的对峙。 姜琼燕点点头,真是委屈小白了:“那国大夫是国孟姬的父亲吗?” 邵香惊异于公子的关注点,点点头愣愣道:“是的。” 姜琼燕赞叹一声:“女子不关政事,你知道的挺多嘛。” 邵香稳住身形没有颤动。 往日一些小小细节钻进脑中,姜琼燕猛的扳住邵香的下巴看着那张尖尖的脸颊,那眸子里全是惶恐不安,姜琼燕心中不安,说话也好似胡言乱语:“邵香,你不会害我吧?” 邵香猛摇头。 马车晃动的频率很是不规则。姜琼燕头皮发麻,这已经算是大道,都如此不平,更别说宫外道路,肯定崎岖不平。 再次站在太子府外,姜琼燕内心五味杂陈,这次,没有后手可以帮自己。 姜琼燕提起裙摆踏入大门。 门侍持剑挡住邵香:“你不能进。”姜琼燕锁紧眉头看着满脸焦急的邵香,忧心忡忡。情况似乎比想象的严重。 “六公子往这边走。”老仆前方带路。 姜琼燕站定,不耐的一甩袖子,头颅高昂,语气随和:“为何拦我的人?” 老伯慢条斯理,很是悠然:“公子的人我们怎敢拦,不过公子是去谈事。带着一个丫头怕是不成事。” 姜琼燕冷笑一声:“我的贴身侍女,谈事又不会多嘴,难道太子出门不会带个仆人?” 老伯俯头的恭敬态度减去几分:“公子说笑,这仆人,谈事的时候也只能望风,怎么可以进入正厅?” 姜琼燕摸摸眼睛与太阳穴间的肌肤,语气嘲讽:“不知道做的什么下贱勾当,怕被人听去吧。” 老伯昂首挺胸:“公子是进还是不进?” “进。”姜琼燕烦恼的揉揉面颊,“烦扰老伯。” 扭头无奈对邵香打声招呼:“没事,你看好马车吧。” 老伯进门就向西拐去。 姜琼燕眯起眼睛:“老伯,不去正堂吗?” 老伯皮笑肉不笑:“公子糊涂了,您又不能算客人。” 姜琼燕脸色一变,吸口气把头昂的更高。 “太子说您是亲眷,不能以待客之道相待。” 姜琼燕脸色不仅没有缓和,反而绷得更紧。 老伯徐徐走至一个偏厅,途中步伐匀称,目不斜视,直至门前,走近打开厢房门:“公子请进,稍加等候,我这就去告知太子公子前来。” 这明明是个卧室。怎么可能是待客之处! 姜琼燕站在门前,迟迟不敢踏出一步。 老伯站在旁边,没有离去的意思。姜琼燕心中警铃大作,转身凝视着老人,温和道:“老伯不是要告知太子吗?怎么还不去?” 老伯拱手后伸臂指向屋内:“没有招待好公子,怎敢擅自离去。公子请进。” 其中必然有诈。 姜琼燕实在不想继续无意义的推脱,骤然语气大变:“若我不进呢?” “那么,”老伯凑近一步,“得罪了!” 得罪了? 老伯倏地伸出大掌,贴上姜琼燕的肩膀,用力往门内一推! 哗! 姜琼燕早有准备,自己也算灵活,矮下身子躲过这个巴掌,从老伯腋下穿过,在相同的地方推了一掌。老伯猝不及防,反而被推到门框之上,撞得门上簌簌掉灰。 “咦。”姜琼燕嫌弃的后退一步。 深深的屋里原本昏暗难以视物,门框撞击之后,倏地一亮。一排豆齐刷刷亮起。随之而来的,是靡靡乐声。 姜琼燕一怔,真的是迎接之处,这下闯祸了。瞧到老伯缓缓站直身子,姜琼燕忙心虚的上前搀扶。毕竟女子之力,没有给老伯带来太大伤害。 老伯看到公子伸手过来,瑟缩一下急忙躲开。姜琼燕尴尬的抽回手,不知何去何从。 老伯似乎有所震惊,看到公子脸上不为所动,匆匆看向室内。姜琼燕随之望去。 数个女子似乎悠然起舞。一排昏黄的豆灯,影影绰绰。 姜琼燕回顾老伯,不知这女子之舞是迎接吗? 老伯脸上青紫一片,霎时再次探手而上。这次姜琼燕没有预防,被推搡的一个趔趄,生生踏进了屋内。 “喂!”姜琼燕无厘头的摊摊手,不知是何意思。 门外哗啦一声。姜琼燕张大嘴巴,晃了晃门,被,被锁了? 这个说不过去吧。 转身只一瞧,几乎捧腹大笑,只得握住拳头放在嘴边咳嗽几声。 原来是一场活生生的脱衣舞。 五个舞姬身着丝衣,舞姿缓慢而优雅,纯净而妖媚。 之前在明处望暗处,自然瞧不出什么。如今门一关,屋内暧昧艳丽。 姜琼燕想,公子诸儿估计估摸着自己不过及笄之年,没见过什么场面,再女孩子脸皮薄,想借此香艳场景糗糗自己。 可惜了。 姜琼燕悠然的倒杯水,双眼瞄着那些舞姬。舞姬们看着也隐隐有些羞涩,眼珠子滴溜溜的瞅过来,又怯生生的转了去。温水微微氤氲着热气,姜琼燕歪头想了想,放下杯子。乐声不过交杂着两三样乐器,暧昧而贴耳,如此便是靡靡之音了? 来了这么久了,衣服难穿,饭食难吃,睡眠难足,娱乐难有。乐声阵阵,舞姿翩翩,也算难得的娱乐,不错不错。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,舞姬们已是香汗淋漓,呼吸浅浅。姜琼燕走进中央,时不时恶趣味的凑近女子面颊,哈的呼出一口气,吓得舞姬们偏头躲避。 姜琼燕手指撑着下巴,突然觉得自己此种行为不妥,像是调戏美女的无赖。 游戏不过进行刹那,后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。姜琼燕警惕的绷紧身子,似乎有个黑影踉跄的奔了进来。 后面并没有门,不知道从哪个暗门进来的。灯光不及之处,轮廓都不明显。姜琼燕哗的搂住身边的舞女,声音天真甜美:“小姐姐,那是谁啊?” 舞姬一声尖叫,忙推开腰际的手,声音慌乱:“女子不知。” “公子,是我。” 那般温润如玉的声音,彬彬有礼毫不放肆,在黑暗中给人心安。姜琼燕看不到那里,嘴角已经勾起,她放开纤细的腰肢,一颗心尘埃落定:“召忽。” 恍惚一念之间,忙走到桌旁,端起铜灯,走进黑暗。不知道如今名士对如此境况作何反应,如果尽可风流,倒不是大事,但可能性太小。 小小的豆光一寸一寸侵入阴影。 召忽声音不稳,退了一步:“公子,别过来。” 姜琼燕脚下一顿,莫名有些慌张:“怎么了?你......” 吱扭一声,门口散入大片光亮。 太子诸儿大笑而入。乐声立即停止,召忽扬手一拉,一声清亮的刺啦声,姜琼燕被劈头盖脸的布蒙了全身。 召忽的声音很近,几分怒气,几分叹息,伴随着舞姬的慌乱步伐和尖叫,淡然若竹:“太子别来无恙。” 刀剑铿锵。姜琼燕着急的扒拉着身上的布块,隔着一层,双手被裹进一个温热的手心里。 “召忽大胆,竟敢在太子府□□!” 狐假虎威的声音再明显不过。果然,如果非给你套罪,有何不可? 姜琼燕颓然的放下手臂,从手心的禁锢中脱出双手,退后,脸颊有些烫。 “何为□□?刘子可不要乱说。”召忽朗声回应,“太子府中,谁敢如此妄为?” 刘子声音急切:“光天化日,衣冠之礼都不遵。这无衣舞姬,靡靡之音,就是证据。” 召忽轻声一笑,重新盖严实身边人的布:“衣冠之礼非我不遵,若是这屋中有一件衣衫,便算我失礼。” 太子诸儿下巴一抬,身边人立即矮身而去。 姜琼燕立马想到召忽可能被扒了衣服。她回退数步,翘着耳朵,目光受阻,听力尤其灵敏,听到召忽刚才所进之处又是一声悉索之声,早就握住帘布边缘的手用力一挥,潇洒的掀开身上束缚,一个箭步,拉住了放置衣服的小厮。毕竟之前能推进来一个成年男子,洞口定然不小。 那小厮一脸惊讶,姜琼燕不禁长笑一声:“长兄这屋子怎么还有狗洞啊?” 说完只觉不妥。 召忽装作不在意的拢拢身上的帘布。 脸上又是一阵发烫。小厮狠力一挣,脱开了。这时候脸红什么,姜琼燕狠狠腹诽。冰凉的手一触碰肌肤,立马传来钻心的痒意,忍不住上手挠了一挠。 “召忽!你竟然还擅押公女。”刘子声音尖利。 姜琼燕手心捂住脸颊,几番厮磨没有成效,越来越痒。 召忽声音毫无波动:“太子可要还鄙人清白。六公子在此,可当面对质。” 让那奴才跑掉,脸上不适又加重,姜琼燕瞬间没了好脾气,气冲冲走过来:“大哥到底想怎么样?” 话刚一出口,满堂数人,目光齐刷刷的盯着那张娇嫩的脸庞。 太子诸儿眸色一暗。 “公子你怎么了?”召忽语气凝重。 只见姜琼燕那张美艳的小脸上,此时颜色暗红,细小的血管根根展现,左侧脸颊几道清晰的划痕,应该是指甲的功劳。绛红色的脸色下,整个人显得尤其可怖。 召忽这一问,姜琼燕更是忍不下,再度把指甲亮在脸庞之下,还没触及,召忽已然脱出帘布,握住了那竖起的四指。 作者有话要说: 谢谢大家的收藏和评论,比心~ 第18章 中毒 召忽沉下目光:“可否请太子请个郎中?” 姜琼燕哆嗦着咬住嘴唇,口中呼出清晰的喘息。 召忽垂下颈子,轻音轻而急:“公子是否用了燕脂?”话已出口,已经闻到了女子身上飘来的清冽芬芳。 怎么回事?之前明明检查过的,公子的燕脂并无异状。 “请郎中。”太子诸儿不甘不愿的扬声,毕竟是公女之身,出了差错责任必担。随后浓眉紧锁,无措的踱步开来,再度发出命令,“来人啊,把罪臣召忽关押下去。” 姜琼燕闻言攥紧召忽的中衣,抬起肿胀的脸颊,吐字不清:“不劳长兄操心。召忽并未定罪,如若因我累他牢里受罪,我心甚忧,不如此时说清楚?” 太子诸儿正待厉声回应,一个奴才飞奔而来,和他对视之后,咬耳朵了一会儿,只见太子诸儿脸色越来越差,很快留下一个狠绝的眼神,拂袖而去。    姜琼燕松口气,只觉得嘴内仿佛塞了馒头,不是,好像有点倒霉啊。 醒来时耳边吱扭吱扭,身上也是晃荡荡的。睁眼迷蒙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反过来劲,脑子转了一圈想到,自己是着了邵香的道? 闭眼叹息一声,又能怎么办呢?不过,现在在哪? 挣扎着坐起身,某人才发现臀下颠簸。这种触感,是马车啊!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?现在是回自己宫里吗?召忽呢?首次出征,希望战果不要太凄厉啊。 春秋的马车真是太简陋了。姜琼燕吐槽着趴在车板上,掀开车帘,入目一片苍凉,棕树枯枝,萧风瑟瑟。回宫的路有这么多树吗? 随着呼吸越来越急促,姜琼燕绷紧肌肉。不对劲。 “她醒了她醒了!”车夫掀开前帘,瞅了一眼,大声的招呼暴露了张望的姜琼燕。 马车沉重的垦了一声,停了下来。姜琼燕扶住腰,撞得真疼。 车夫麻利的跳出去,换了一个粗布衣奴才守住后方下车口,姜琼燕看没有缝隙可寻,只得放弃。 半盏茶时间不到,一个男子呵斥了车口的奴才,姜琼燕低下头,看到了一个锦衣华服的俊秀男子。 男子笑意盈盈,躬身做礼,声音一点都不平稳:“一路奔波,怕是要辛苦公子了。公子面疾需要寻找郎中,我等不敢怠慢,赶路快了些,请不要责怪。” 姜琼燕只觉得他做作。摸摸脸颊,确实肿胀着。可是,会是谁吩咐他们寻找郎中?宫里的难道治不好吗? 男子面色恭敬:“在下祭不停,公子有何吩咐?” “是谁给你们的命令?” “太子诸儿。” 姜琼燕嘴角一翘,意味不明:“好,那召大夫呢?” “召大夫留在太子府,公子不必担心。” 是最该担心的吧?姜琼燕前进几分,逼近男子,仿佛无知:“那好,让我下去透透气,好闷。” 男子不动,堵在车口,面色平静。 姜琼燕笑意盈盈,挑挑眉:“何意?” 男子勉力一笑:“公子还是呆在车里的好。” 软的不吃,硬的呢?姜琼燕无奈的摊摊手:“公子看起来也是公室贵胄,但并非我齐国人。这点时间,肯定没有走出我齐国国都。如果我大喊大叫......” 男子似笑非笑的看了看眼前年纪尚小的女子,抱臂,声音透出些真实的活泼性格:“公子好眼力。可是我有太多方法让公子闭上嘴巴。” 姜琼燕挠挠头皮,啧了一声:“何必呢。你这不是跟我结仇吗?除非杀掉我一了百了,可是会被发现。如果留我性命,这仇就要带一辈子了,啧,不好说。” 男子大笑一声,看了看车辙留下的辗转轮印:“公子这么聪明,怎么样才会配合呢?” 姜琼燕捂脸,触及处又痒又疼,放开手大叹一声,米虫生活还没开始呢! “咱们走了多远了?” 男子摇摇头不肯告知。 姜琼燕翻个白眼,声音温和:“你总得给我点好处。我这人见钱眼开。不对,你带我去哪?” 男子再度摇头,脸色不耐。 姜琼燕暗叹自己没有一点危机感,秒变脸,天真道:“那带我做什么呀?” 男子终于耐心耗尽,招手对下人耳语两句,看着车上的绛红面色女子,点点头:“你会满意的。” 马儿嘶鸣一声,男子身影离开,姜琼燕欲言又止,看到了身后庞大的车队。绵延数辆推车,上堆大量麻袋。看来是伪装成商人车队了。气愤的撩上车帘,哼,满意个鬼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。至今也没在这里找到一个安身之处。 “公子。” 姜琼燕的思想瞬间跳跃了一个维度。她当时丝毫没有怀疑过男子,认为召忽一定还在太子府。 召忽骑在马上,马步踏踏的和车轮吱吱对应的很协调。 公子,这个称呼真好听。姜琼燕歪倒在车里,全身放松,不想拉开车帘。 将尽的阳光和煦恬静,召忽看着眼前路上的落叶被风吹动,轻柔柔的,车帘随着晃动和微风轻轻耸动,那里的人没有回应,似乎是坦率,似乎是羞涩。 “公子不用担心。照顾好自己的身子。” 姜琼燕摩挲着腰间的玉佩,听悦耳的声音在车外响起,若有所思仿佛自言自语:“召忽,我想要一个可以相信的人。” 召忽侧头只听得车内一声嘤咛,语不成句,以为是回应,勾起一抹笑意,没有再次提问。 马车摇摇晃晃,抖得人都要散架了,姜琼燕不过一会儿就昏昏欲睡,滑落在车内铺就的一层厚毡上,沉入梦乡。 车队在大道上悠悠前进。 姜琼燕醒来时发出一声痛苦的□□,片刻间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痒痛,越抓越疼,越搓越痒。 马车还在咯呤呤的晃动,外面传来关切的问候:“公子醒了?” “召忽!”姜琼燕挣扎着掀开车帘,急切的盯着窗外马背上的人,“我的脸!” 天色已经发昏,马儿马车两相晃动使得召忽没有办法仔细观察,只得开口问:“公子感觉不好?说说看。” 姜琼燕气急的把木窗拍的哗哗响:“痒,很痒,也疼。” 一张美丽的脸在乱世是罪,但也会是筹码,反正就是,不想毁容啊! 召忽策马奔向后方,扬起一片灰尘,姜琼燕甩开车帘,咳嗽牵动的脸颊木木的。 一声鲍吟,悠长低沉,车队随之缓缓降速,从头至尾逐次拉停。 “休息!把马车移到平地。”腾腾的快马着地声从远及近又跑远。 看起来车队比想象中还要长。 召忽正待伸手掀开后帘,姜琼燕已经露出手指,随之是一张一塌糊涂的脸颊。 看到本该无物的地方出现了人身,姜琼燕瑟缩一下,看到熟悉的面貌,情不自禁露了笑意。召忽眉眼弯弯,伸出了手臂。看了看脚下的高度,姜琼燕自觉能够跳下去,自己伸出手也不知该扶哪里,所以没打招呼就伸脚跳了下去。 落脚还是稳当的,只是不够文雅,抬眼一看,四周众人忙碌着牵马,搬货,往这边好奇的瞄个一两眼。 召忽抿抿嘴角收回胳膊,语气轻浅:“公子快来,这边有药。” 姜琼燕啊了一声想到自己如今定然是情形可怖,忙低头快走,微微侧了一点脑袋:“召忽,现在是什么情形啊?” 召忽仔细的打量着环境,仿佛高度紧张,不久停留在一个篝火处,扶着不明情况的姜琼燕坐下,冲一旁的男子拱手,语气不卑不亢:“姬公子。” 男子三十左右的年纪,面目冷峻,薄唇紧抿,带着一股肃杀气质。听到声音迅捷的挥了下手,小厮上前递过来盒子。 “多谢。”召忽接过,也不再行虚礼,自行跪坐在篝火旁,凑近姜琼燕,漆黑的眸子里闪着火焰的光亮。 “公子,情势所迫。”召忽正正衣冠,一向风淡云轻的脸上浮上一丝松动。 姜琼燕狐疑的看看男子,不认识,指指陶土般的盒子,一脸懵逼,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,还是女装。迷糊的看着召忽的一系列动作,不明所以。 召忽打开盒子,手指旋上药膏,放在公子脸庞前方,顿了下来。 男子抬头看着这般局势。 姜琼燕攥住裙角,一时面上爆红,反而激的痒痛退了两分,檀口微微开了一条细缝,僵了身子。 僵持仿佛弹指之间,双方都感觉时间放慢了速度。 姜琼燕咽口唾沫,搽药而已,不过怎么还是没有动作?召忽固执的保持着动作,火苗的窜动在眼睛里燃成一片。 回想了之前的对话,姜琼燕拙笨的打断窘境:“麻烦召忽了。” 指尖微凉,触感并不清晰,肿胀已经很是严重。 召忽语气担忧又夹杂几丝命令:“公子,你不要再触碰面部了。” 姜琼燕目光躲闪,不敢看眼前的面孔,声音不稳:“很严重吗?” 召忽喉结滚动,气息扑面:“确实有些严重。车队里的郎中并没有好法子能够治愈。” 医药急缺的年代。姜琼燕垂下眼眸,内心感慨,这里感冒都会死人,随意给点苦头,下点黑手,人会消失的不知不觉,这一次,不过小小的燕脂,可能会毁了容颜。下一次,饭食里小小的手脚,也会要了脆弱的性命。 以前在现代,姜琼燕一直信奉人的身体不会轻易被摧毁,这时,真的有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,人命,轻若草芥。 第19章 挟持 看到公子落寂的面容,召忽出言安慰:“会好的。” “召忽,”姜琼燕耷拉着眼睛,并不抬头,“乱世女子该如何自处?” 肿胀主要分布在颧骨脸颊,姜琼燕小巧的下巴轻轻耸动。 “公子多虑了。公室公女岂会......” “乱世女子,若想自处随心,必然是贴身公室。”男子看着身旁小厮挑动柴火,出言打断。 必然?这个词未免太过绝对。姜琼燕咬住下唇,嗤笑一声,目光迥然。也是,乱世争雄,仗势难免,人口缺失,女人的职责,难道是生孩子继续打仗? 才不呢!男人少,女人又不少,不缺自己这么一个。见识短浅的男人,哼。 一人大步走来,踩在枯草上簌簌作响。是今天的那个祭氏。 “祭公子。”小厮起身招呼。 倒是有趣,两个祭公子,一定是兄弟吧,可是好像不相像。 祭不停一个大马趴,趴到姬公子身旁:“累死我了。你怎么这么悠闲。” 看他一眼,姬公子手中柴火打在火焰正中,飘起一阵火星。 祭不停赶紧挪了一点:“我什么都做,你就在这吃吃喝喝,不像话。” 姬公子把沾着火星的干枝悬在祭不停脸上方,停留了一下才开口:“就你话多。” “憋死我了。”祭常止躺着推开姬公子的手臂,哪知用力过猛,一个火星悠悠而下,贴上了他的鼻尖,“嗷!非要谦谦君子。君子有什么好的,我话多就不君子了?” 姬公子长叹一声。 姜琼燕忍不住笑着看他,也是,之前看他谦恭的样子那么奇怪,本来就是个活络的性子。 召忽温温柔柔的眼光里渗着笑意,专心点了最后一下:“好了,公子。” 祭不停话锋一转跑到了这边:“听说齐国美人多,怎么咱们就带过来一个这样的?” 姬公子眼神严厉:“闭嘴。” 召忽淡淡扫过去一眼:“祭公子自重。” 两人都为自己说话,姜琼燕更尴尬了一点,毕竟这会儿确实不好看来着,她咳了一声转移话题,语句诚恳:“祭不停,你很好看。” 姬公子嘴角似乎弯了一弯,踢了一脚祭不停。 祭不停不满的瞪着眼睛。调整了一下笑容,站起身装的彬彬有礼:“先生和公子今夜宿处在那边,请随我来。” 哎呀,装的不像,只牙酸。众人已经就地搭起简易的布帐。 四面除了道路便是望不到尽头的树,树叶发黄,没有人家,应该是出了城池未到下处落脚点。还好人多势众,不过露宿荒野实在是,一言难尽。    姜琼燕看着自己一身礼服,宽袍广袖,实在是麻烦无比。 所谓宿处不过是包围圈之内一顶小小的棚帐。 看着落叶铺就的黄色土地没有丝毫被褥痕迹,帐布也是一层粗糙布料,边角处防风能力不怎样。姜琼燕一脸茫然,看了看远处聚在一起的车马,遂出言询问:“祭公子,我可否宿在车内?” 召忽本就一脸烦恼。自己倒是无所谓,可是公子身娇体贵,还是女子之身,一顶帐篷,终究情理难受,看了一眼欣慰道:“公子宿在其内,我会守在帐口。” 姜琼燕当然不会同意这个要求,再次重复问题,目光深沉的望向男子。 祭公子不在意的看了一眼召忽:“当然可以,但是你们不能一起。” 召忽面色微窘,姜琼燕气的耸了耸肩膀,深吸口气佯装平静:“我一个人。” 我们很像夫妻!?再说好歹我也是公女,成没成亲不知道吗! 祭公子眼神暧昧的走开,对很多仆从一再嘱咐,应当是为了防止两人逃脱。 身边瞬间只剩下了一人,姜琼燕握拳咳咳两声,不自在的看看召忽,感觉就像曾经舍友百般给自己强加男朋友:“还很早啊,你......” 召忽伸手示意,自己率先席地而坐,动作带着老师的压势,又有友人的关切。 在缘斋常有如此交流。姜琼燕不禁笑笑,躬身做礼后跪坐对面。地上的落叶被挤压的咔咔作响。接下来,该是长谈了。 召忽口吻伴有长者的温情,目光深邃而警惕:“我们已经出了都城。这个商队是假的。” 顺着目光可以看到站着的祭公子和篝火前的姬公子谈话,两人言语亲切,面上都带有一丝快意的微笑,对视之间也是默契甚足。 姜琼燕摸着脖子想了想,无奈蹙眉:“不管他们是哪国人,为何要劫了我们?我在外面树敌了?” 召忽摇摇头:“这是卫国商队,他们却是郑国人。” 天知道此时有多少个国。不过这样也能看出来? “郑国?”姜琼燕沉下目光,神色不明,“之前宫里都说二姐受伤是郑国人做的?” 召忽顿了片刻:“宫中盛传说是郑国派人前来刺杀。所以公子你的遇袭和君夫人受伤,都算在郑国头上,可是终究只是死了一个丫头,也抓不到把柄。” 姜琼燕扁扁嘴,说的是杨月,那个温温柔柔的小姑娘:“这次落实了。” “不好说,毕竟郑国内斗已久。”召忽再度摇头。面目略带冷峻被夜色微微晕的柔和。 姜琼燕来到春秋的日子不久。见到的人也有百八十。至今没有见过粉面小生,瘦人不少,却一个个看起来透着自然的气息,很真实很结实。召忽肤色健康,身材偏瘦,容貌偏近柔美,或许是经常勾着笑意,给人的感觉简直不能再舒服了。 召忽看公子目光灼灼,不好意思的偏了一下头:“公子在想什么?” 姜琼燕后知后觉的拿手摸了下鼻子,轻咳一声掩饰:“你跟我说这些我也不懂,就直截了当说。” 话冲到了喉口,姜琼燕才敏锐的转转眼珠观察四周,飞快的凑到召忽耳根:“逃还是不逃?” 召忽指头猛的蜷缩,缓速垂下头,克制语速不稳:“不用。我们只需要等待就好。” 姜琼燕偏头看看天色,满面狐疑:“不用做什么?” 召忽点头。看这架势,是不想继续了。 姜琼燕打声招呼站起身,走到马车处,撩开后帘,一时有点苦恼。马车后面才能上人,可是此时没有枕木,这个高度跳下来没有问题,上的时候就得手脚并用,正常情况是可以,可如今——下半身被曲裾缠到膝盖,这要是爬上去,姿势得摆成什么样。姜琼燕一个白眼翻给自己。 左顾右盼,周围也没有小物件可以垫脚。这么长的车队,收拾的整整齐齐,真大派。 姜琼燕锲而不舍的穿梭在一片车马中,突然看到一匹火红色的骏马,撩人的颜色像在寂静的黑暗中独自歌唱,在自己停步一分之际,开口嘶鸣了一声。 姜琼燕天生喜爱动物,这叫声仿佛是勾引,使她情不自禁想上前触摸一下。 红马抖抖头颅,长鬃舞动,漆黑圆滚的眼珠子发着深邃的光,不明意味,姜琼燕咗咗两声,俯身蹲下伸出手臂。 未及触碰,马儿猛甩脖颈,腿上一顶,霎时站起身子,过程中动作向前一倾,顶住了姜琼燕小小的手掌。手的主人只觉一股强大的压力,从手心直到肩膀麻了一下。 “小心!”强大的拉力把姜琼燕猛的后移,撞入一个坚实的怀抱。 召忽看着怀里的女子,脸色急切,又不舍得恶语相向。 马儿打了两个响鼻,不知是什么情绪。 姜琼燕不怒反笑,揉着肩膀,眸子里散发着一种桀骜不驯,喘息声也带着愉悦,笑的欢快:“召忽啊,回去以后,我一定要一匹马!” 这种感觉。突然找到了一种青春的澎湃,生命的气息。管什么女子身份! 姜琼燕的欢乐越来越明显,喉咙里不禁笑出了声,狼狈又美丽。 召忽拢着小小的身躯,散发着少女的气息,秀发已经散开,有几缕黏在汗湿的脖颈。 侧过头的姜琼燕察觉到自己的脸颊贴在男子的胸膛。十五岁,这个个子已经不低。再长一长,或许不必躲在他人身后。推开男子亲近的躯体,姜琼燕摸摸自己火烫的颧骨,语气丝毫不复之前的倦怠:“召忽,我想赶快治好我的脸。” 果然,人在对命运怀疑的情况下,也会对自己的一切不在意。相对的,恢复生命的活力,也会希望自己一切都好。 召忽讶然之后笑的欣慰。 “快回去。”祭不停把一切看在眼里,走上前摸着火色骏马的鬃毛,在旁出言催促。 姜琼燕心情不错,看一切都顺眼,对着祭不停咧嘴一笑:“好。” 祭不停抱住马脖子,哆嗦了一下。 召忽正待转身,只见公子愉悦的握住自己的手脖,带着无限的依赖,看着那张一言难尽的面容,苦笑一声。 姜琼燕把召忽一下拽到马车前,思考中舔着嘴唇顿了下,不得已一脸天真的盯住男人:“我觉得你得抱我上去。” 车队大部分人被马鸣警醒,又有主子的吩咐,无数只眼睛虎视眈眈的看着这边。 姜琼燕不想以一种猥琐的方式爬上去。 眼见召忽又想说话,姜琼燕急忙补充:“没有理由,必须抱我上去。” 召忽审视了四周,目光下垂,怯然又坚定地一手放在公子腋下,一手抱住公子腿弯,飞速而稳妥的把公子放在马车内。 过程不过几秒,姜琼燕只觉耳边一阵发痒,一声低语传入耳朵:“明早之前救兵必到。” 召忽拉住后帘,正想拢住,被公子阻止,姜琼燕目光闪闪:“老师莫怪,学生没有轻薄之意。” 不知道名士之流会不会认为这种强迫是侮辱。 第20章 搜查 召忽忍不住笑出声,一向疏离的温和出现裂痕,仿佛含苞欲放的花骨朵一下崩炸开来:“公子多虑了。” 姜琼燕呐呐应答出声,这个笑容真是沁人心脾的美。可惜自己顶着的是猪头一般的脸,不然必定毫不逊色。 急切的拉上帘子,姜琼燕揉揉自己的脸,该美的时候不美!哼。 秋日的夜凉爽的近乎寒冷。缝隙里吹入的风莫名带着花香,在地上翻滚的叶子沙沙响。姜琼燕裹紧衣服,心思宁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想。悄悄的拉开一条缝隙,玄月如钩,清晰的能看出暗暗的纹路,花香扑鼻,如若不是这般万籁俱静,肯定闻不到。 探出半拉脑袋,看到了远处粗布蠕动。压得那般低,类似睡袋。古人在外,被褥都是必带品,能搭起棚帐的不过五六顶,大多都是席地而睡,裹紧被子。初秋的风还算能够忍受罢。 祭不停拉住自己的爱驹抚摸它的皮毛,看沉寂的夜色下一片安详:“今晚就走?会不会有些早?” 姬公子裹着黑袍:“明晚一定来不及。不要低估齐国,它们的马也很快。” “目的何在啊?”祭不停抱怨,“做的多,没有什么收获。” 姬公子轻笑:“会有的。叫你不停你还真是不消停。” 祭不停撇嘴一笑,翻身上马,伸出手掌:“来。” 姬公子一把握上,用力一按,上到马背抱住祭不停。 “走了?” “走。” 召忽言之凿凿,说救兵必到。说到底,还是不知道这次劫人是何目的,应该是涉及国政大事了吧。自己回去之后一定要搞清楚国家局势,不能两眼一抹黑,如同傻子,被各种人玩弄于鼓掌之中。 凌晨一声响亮的马鞭惊醒了众人。 马蹄踏踏。姜琼燕一个寒颤磕疼了脑袋。车帘一掀,只见兵马手持长矛利剑,包围了车队。 “召子。”管夷吾拱手做礼。 召忽转头看见公子琼燕,大步走来。姜琼燕推开召忽的手臂,照例自己跳了下去。 一众仆从跪倒在地,应该是已经降服。 举目四望,姜琼燕疑惑:“怎么不见那两个祭公子?” 召忽做出手势阻止了姜琼燕继续发问,对管夷吾做出请的姿势。 管夷吾看向姜琼燕,脸色一下阴沉:“召子,六公子这是怎么了。” “一切都等回去再说吧。” 姜琼燕再度转向另一辆马车,环顾之后发现那匹火红色骏马也已经不在。 召忽细细讲述了太子府之事,管夷吾脸色难看。 姜琼燕招呼一声,召忽退到车旁:“公子?” “那两个人跑了?” “对。他们组织的商队,用来迷惑别人。” 姜琼燕皱眉:“他们好笨啊,这一天一夜,没有什么用处啊。” 召忽摇头。姜琼燕想想,带着希冀:“他们是坏人吗?” “不好说。”召忽轻叹,“国家利益当前,时友时敌,哪有不变的。” 利益是不变的。 姜琼燕目光询问:“召忽认识他们?” 召忽目光直视道路,抿着薄唇,吐声:“不认识。” 说谎。姜琼燕内心一沉。 那个祭不停倒是挺有意思的。    烈马奔回营地,看着一片狼藉,姬忽看着远方,仿佛看着远去的队伍,默然无语。      祭常止俯下身摸着马儿的鬃毛,一声又一声的叹息。 陆路实在难走。放下了悬着的心,一路颠簸折腾的姜琼燕几次叫停,爬窗呕吐。 召忽和管夷吾在旁,无法可施。 一定得学会骑马,马车根本不是人坐的。姜琼燕脑子一片混沌,思想还没聚焦,就已经趴到窗上。 到了齐宫已经吐得肚子空空。 鲁夫人着急的在院前来回走动,看到晕菜的女儿忙招呼侍女上前搀扶。 姜琼燕天旋地转的走回殿里,饿得前胸贴后背又恶心的不想吃饭,虚弱的对侍女们指着自己的屋子,想要先睡个一觉。 鲁夫人在后面指挥着,总算把总想走歪的女儿扶进正确的门里。 “燕儿你怎么样?” 姜琼燕咽着唾沫回应着没事没事,跌跌撞撞走近自己的床。 最爱的还是床铺。 “邵香,邵香。”姜琼燕扯扯领子。 “邵香?”一声怒喝,“还有这个人吗?” 姜琼燕干渴的勉力坐起:“哥哥啊,你让我歇歇吧。有话明天再训。” 这声哥哥真的是语气词。 鲁夫人在一旁瑟缩着,想开口却不敢。 看公子纠并没有离开的意思,姜琼燕爬起来倒杯水,想到自己凄惨的脸颊,忙开口:“邵香先别让她来了,我自己就行。” 公子纠冷笑一声:“可不就是你自己吗?还有人愿意来吗?” 姜琼燕懒得听这冷嘲热讽:“我先睡了,哥哥阿媪你们改天再来。” 鲁姬拉住目光几欲喷火的儿子,央求着总算出了屋子。 外殿一片嘈杂。 召忽看到兵队回归,目光复杂。 “召子,此次变故你也顺便脱罪,有惊无险。”管夷吾神色叹息。 “当真是郑国挑衅吗?”召忽转过半身,面对夷吾,字字沉重,犹如质问。 管夷吾转头,四目相对,毫无避让:“兵分两队,叔牙前去截击了幌子的另一队。” 召忽长叹一声:“管子有友如此,当担心生变。” 管夷吾目下闪烁:“召子言重,不佐一主,难道就不能有深交之友?” 日光缓缓移动,偌大的宫殿里悄无声息。 姜琼燕不适的睁开眼睛,才发现自己礼服未脱,被子没盖,喉咙也冒出莫名的瘙痒。不会要感冒了吧。 没有镜子,没有水。姜琼燕换上一身便捷的常服,出得门外寻水。不知侍女们平时在哪里打的水,想念自来水。 平时这小院里虽然人也不多,但也时不时有侍女的。今天怎么仿若空无一人。 走至院堂,只听大门咚咚,有人敲,啊不,砸门。 不是吧,搞什么?这变成空院了吗?没有侍女,怎么连通传门夫也没有了? 姜琼燕皱眉高声回应:“谁在外面?” 召忽声音沙哑,许久终于等到回应,面色缓和,焦急的情绪难掩:“公子,你怎么样?” 都问怎么样,又死不了。不过白天睡个觉,这脸不洗也罢。 姜琼燕上前开门,迎面的两个男人皆是面色探究,一个生脸人,不过装扮有些眼熟,似乎是那日二姐受伤时在外面看到的人服饰。 “做什么?” “苏郎中,请。”召忽径直请人入内。 医生啊。姜琼燕乖乖的跟在身后,思考自己刚才是不是太过无礼,导致召忽把老师的架子都摆出来了。 僵直着身子看老中医到处捣弄,姜琼燕除了眼珠子,一动不敢动。古时老者为尊,他们有丰富经验卓越见识,名士尚且礼敬三分。 苏郎中点点头,口音浓重:“没错,是漆叶燕脂。对身体倒没太大损害,不过得忍住这噬心之痒。” 召忽应声:“苏郎中可有办法尽快根治?” 老者想了想,询问:“我曾交代过,可用葱叶擦拭,你有没有给公子用过?” 姜琼燕猛的抬眼,召忽他知道这个燕脂! 召忽点头:“用过。在发作之初时。后来用的便是给你的那种药膏。”    ...... 召忽给自己擦过脸?用的大葱?姜琼燕勉强咧出笑意眼皮直跳。 苏郎中欣慰的放下公子的手腕:“很有效。公子近来应该痒症减退。这肿胀,也不过几日便能痊愈。我去调些药膏,送来外敷。” “有劳。” 召忽看着瞪出眼白的姜琼燕,温温展颜一笑,仿佛丝毫不知其内心所想。 有仆从匆匆赶至告知召忽公子纠请他前去,很是紧急,姜琼燕原本跪坐听言直起上身,召忽留下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,拢袖而去。 大殿一下子空空荡荡。不知为何,这个殿里好似留不下人,只有一个人被困其中,走不出去。 姜琼燕颓然的跪坐在小腿之上,呆愣半晌起身回屋整理东西,一活动才发现自己饥肠辘辘,手劲虚软。 “邵香。” 轻轻吐字出声,姜琼燕才长叹口气,步伐深浅不一的拿起那盒燕脂,铜盒精美无比,是个值得收藏的古物。 “搜。”一声稳健的下令,外面步声踏踏。 真是多事。都不让人清净会! 姜琼燕走出堂外,赫然发现士兵排列整齐堵住大门,其余分散各屋。公子纠列站其中,眼神冰冷而狂怒。 好家伙,声东击西啊。 姜琼燕饿得没了脾气,语气无奈而软糯:“三哥什么事啊?都来搜宫了。” 公子纠笑了一声:“妹妹的宫殿总是有歹人进入,哥哥今日帮你好好看看。不然接连死掉侍女,都没人愿意进来了。” 姜琼燕神色一紧,牵连的胃隐隐作痛:“什么意思?侍女,邵香?” 公子纠面色诡异:“那日妹妹进了太子府,邵香也再没回来。” 邵香没回来?燕脂是邵香换的,那她受何人所派?莫非就是那个坑害自己的太子诸儿!那,她是被留在了太子府,还是被杀人灭口了?不会不会,公子纠一向看自己不顺眼,一定是骗人的!上次在太子府都不帮自己,何谈亲情。 “公子。”一个士兵疾步走来,手中一个雪白手帕。 不好!是二姐留下的绢帛!其上内容自己至今未知。 自己已经把字都额外腾在了缘斋,想旁敲侧击,一个字一个字的问出是何意,成功后烧掉原帕。奈何一连串事情纷沓而至,没有找到机会和召忽或者管夷吾相处然后询问。 作者有话要说: 小天使们看到给个评论呗~么么 第21章 禁闭 姜琼燕呼吸急促,咬紧牙关,绢上之物应该不会对自己有威胁,可是邵香的消息,真伪难辨,这突然的人命重压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。 公子纠性格好怒。看着绢帛,冷笑着肩膀乱颤,怒气只差从头顶冒出来。 扫视了一眼周围境况,姜琼燕嘴角上翘,眼神俏皮的给自己脱罪:“小妹一向没什么本事,哥哥也是知道的。” 小小的府中甲士整齐,管夷吾远远便看到,快步走来,奈何被兵士阻拦在门外,不得进。 绢布颜色细润,公子纠手中一摊,看清了其中内容,抬头打量着俏丽的小妹,姜琼燕梗着脖子,嘴角大开,眼睛眯上,笑的虚伪。 只见公子纠甩甩手中的绢帛,语气揶揄:“这是谁给的?小妹还有探子能得知此种机密,了不得啊。” 看妹子低头不语,公子纠神情一变,声色俱厉:“关上大门,六公子不得出门半步。” “等等,”姜琼燕大吼一声,后知后觉的软语哀求,谄媚无比,“哥哥,公子傅能否每日进来给我讲书。” “不能。”公子纠毫不留情的打断,脚步不停。 “公子不可......”管夷吾上前一步,甲士的手臂挡在他的前胸。 “三哥!”姜琼燕眼看无效,换了调子,声音坚定,压抑住想要嘶吼的恐惧,“我既然有探子,你就关不住我。若我有意,父亲母亲能放任你这般对我!” 声音很稳,然而却发虚。 大门缓缓关闭,缝隙严合之际,姜琼燕软倒在地。腹中饥饿,胃部抽痛,喉咙肿胀,脸上发麻。不能生病,不能生病!随便留下点后遗症,以后定然悔恨。姜琼燕呲着牙自嘲的往屋内挪动。 门上传来叮叮声。姜琼燕嘴巴一撅,切了一声,春秋时期的锁能是什么结实货吗?只要不是铁的,应该都好开。不过居然被亲哥哥关了禁闭,一定不是亲的,哼。 还好,所谓的搜查并没有把东西折腾的一塌糊涂。姜琼燕找了食物塞进食道,感受到鼻腔已经不通顺,忙逼自己上床捂紧被子,睡一觉就会好了。 管夷吾快步跟上公子纠,神色冷峻:“公子,这不妥。” “如何不妥。” “六公子身为公室之女,身份显赫,她又是您的亲妹妹,公子这般将她私自囚禁,于情于理,都不妥。” 公子纠猛然顿步,甩袖背于身后,双目圆睁,侧头相看:“于情,我是为了她的安全,于理,她不该干涉政事。” 管夷吾呼吸中褪去恭敬之色:“公子难道不知?冲着六公子去的,全是你的仇敌!公子不御外仇,反困内亲,是君子之道吗?” 公子纠额头青筋跳动:“师傅说的外仇,难道是我的亲哥哥吗?” 管夷吾瞳孔伸缩,一时无言,看到公子走远,才轻声道:“为君之道,为臣之道。为臣,当鞠躬尽瘁。” 左堂的门窗紧闭。 “公子根本不听进言。”召忽叹息。天色茫茫,不见星月。 管夷吾正襟危坐,神色不明:“公子此般,瞒不了两天就会消息外泄,这种不义之行,肯定会招致祸端。” “管子认为该如何?”召忽掀开下摆跪坐。 两人正面相视,豆光在中间长案左右摇摆。 “两天之后,开锁。食宿讲书,一切如常,不能出殿即可,公子气消之后定会允诺。”管夷吾颔首。 “鲁夫人最爱走动,这两天难道不会?” “不会,夫人耳根软,三公子几句话,她就会折返回去。” “君上......” “素日都是六公子去宫,君上向来不会来府,如若有人来信,便放六公子进宫,没有用处。” 召忽默然不语。 管仲目光深邃:“召子此番不像是为三公子而谋。” 召忽抬眼看他:“三公子为何动此大气?” 管夷吾看窗上映出的光影,声音放轻...... 看召子仿若沉思,管夷吾斟酌后,吐字沉重:“依召子看,三公子前途为何?” 召忽睫毛煽动:“三公子才学斐然......” 管夷吾伸出手掌:“夷吾真心讨教,望召子直言。” 呼出一口气,召忽放平肩膀,腰杆一挺,站起身来,背手在后,昂首挺胸,在小小的屋子里踱步,穿梭在明暗之处。 “三公子论才论谋,都首屈一指。但心智不熟,有言无行。且天性好怒,于肝不宜。屈居人下,恐会伤身伤心,若能高走,前途不可限量。” 管夷吾摇头:“吾以为不然。三公子有谋无勇,好面不强。若是人下,尚能以强自强,若是高居,恐妄行不怠。” 召忽站定,和夷吾遥遥相望,眸子里藏着各自的乱世争心。 “天下道义,公信存于心。非明主,无以立足。” 姜琼燕揉揉眼睛坐起来,想起空无一人的大院,嘟囔一声:“给我一个人住太浪费了。” 伸个懒腰,紧绷的肚皮发出一声小小的咕噜。姜琼燕泄气的捂住肚子,不会饿死在这里吧,好歹也算个公主的身份,就算是亲的也不是一个妈。 春秋发饰不复杂,之前跟着邵香学过,随手一挽,也算有模有样。反正自己看不到,也没人会来看。走出后殿,趴在池边洗了把脸。水面涟漪,面容娇艳。 真是美人。姜琼燕喃喃自语,立马被自己的话逗笑了。 关在这殿里,心情出奇的有些放松。虽然身体遭受的痛苦大些,但是能够泰然自处,不必受天下左右,一旦打开这道殿门,世界烦扰纷沓而至。 人是跟着社会走的。不过短期能熬,长此以往一定会抑郁或者疯掉的。 拉扯衣服碰出些响声,是燕脂盒。 燕脂!燕脂? 姜琼燕霎时捂上脸颊,刚才水里的那张脸,当真是自己吗? 阴风阵阵。姜琼燕打小怕鬼。 昨天还是肿胀的,而且苏郎中离去并未留药,一夜工夫,如何消得下? 姜琼燕神经质的左顾右盼,仿佛瞬间屋子里站满了孤魂,心脏狂跳的压实步子走出门,院子里阳光灿烂。 再度趴在水池边,的确是自己的脸。水照的不够清晰,大肿已消,然还有小小的淤青和红裂。 以房檐为界,一片光亮,一面阴暗。 姜琼燕苦恼的靠紧池壁,反正屋子里没有吃的,在这晒太阳好了。 她有一个毛病,轻易不能想到鬼,一旦开始,一时半会脑子停不下来,会吓得全身冰凉,四肢僵硬。好像不是什么大毛病,但是度过这个时间期很是痛苦。曾经一个人居家在浴室洗澡时,脑子转到鬼上,满头泡沫冲了一下就赶紧奔了出来,抱着被子瑟瑟发抖。 如果自己现在在那边,会做些什么?看书,画画,购物还是打游戏? 召忽捧着苏郎中送来的药膏,一时不知该如何,沉静的面容略有忧色,静走片刻,已然到了六公子院外。 更令人惊讶的,管夷吾竟然也立足其外。情形实在难言。 “管子在此作何?”召忽遥遥相问,语气疏离却充满敬意。 管夷吾侧过半头,然后转过全身,似乎并不惊讶:“召子安好。” 召忽缓步上前。门上偌大的木锁,将一个女子隔在里面。昨天他并不在场,赶到时院子已经锁上。 管夷吾平淡道:“昨夜我们商议过后,我就在想,六公子性子和三公子颇有些相像之处。” “他们不像。”召忽看看宫墙高低,掂量一下手中的重量。 “六公子也是个火爆脾气。这宫里没给她留吃的,我想明天应该就会打开院门。”管夷吾说话自然而然带着一丝肃然的味道。 召忽骤然攥紧手中的绿叶:“没有食物?” 管夷吾眼神轻飘飘的瞄过来,不置可否,然后看了看他手中持有物。 “药膏。公子面伤未愈。”召忽举起物什解说。 “管子所持何物?” 管夷吾失神的看着手中绢帛,并不作答。 有什么意义呢。 公子纠握着卷牍,看窗外落叶飘飘,已经八月见底。 卫国商队的人对一切一无所知,审问过后只能放行。另一队只是幌子,想来小白那面更不会有何进展。 朝会一如既往。 “公子为何不在缘斋?”召忽打断公子纠的沉思。 公子纠放下书卷:“劳烦老师亲跑一趟,是学生忘了时辰。” 看着公子面色不好,召忽欲言又止,换了话题:“即将九月,将会忙碌年节,公子难道在为此操心?” 公子纠皱眉:“或许,只是季父丧事使得君父颇为伤心,近来朝会散漫。” 召忽斟酌:“君上乃性情中人,伤心是人之常情。朝会有上大夫在,也会处理好宫中事宜。公子不必过于忧心。” 公子纠点头,召忽叹口气。 “老师当初被困卫国商队,可有看出什么端倪?”公子纠恭声请问。 召忽视线下移:“公子有收获吗?” “没有,商队对他们一无所知,除了假名字。”公子纠说假名字三字时语速极慢。 “祭不停。”召忽接口。 公子纠眼神发亮:“不错。老师察觉出什么了吗?” 召忽道:“祭氏是郑国重臣,郑国内乱,祭氏两分。天下名马额章,毛色火红,落蹄声轻。” “祭-常-止。”公子纠一拍桌子,一字一顿,说出另一个名字。 召忽赞许的点点头。 “他身边?” “不错,他也在。”召忽眼神清明,自然是清楚那人的身份。 日头西斜。姜琼燕甩开一身怯意,走到门前拍拍,无力的额头紧靠木门,长长一声叹息。 我饿啊饿啊。 “六公子。”隔着重重木门,声音被传递的失了真。 “谁?”姜琼燕嫌弃的问。开口都嫌浪费力气,一说话牵扯的腹内绞痛,声音毫无活力。 “公子安好?”管夷吾听到声响,上前询问。 “不好,没吃的别说话。”姜琼燕无力的滑落在底部。 管夷吾随着声音的走向蹲下身子:“我去请三公子明日前来,六公子态度软些。” 我不软吗?我每次都先礼后兵啊!姜琼燕撇嘴点点头,想到对方看不到,“嗯”了一声。 管夷吾单手抚在门上,听不到对面的动静,也猜想到对方并未离去。 “邵香之前被送回来,利剑刺死。” 姜琼燕动弹了一下。灭口还送回来,示威吗?又嗯了一声表示听到,公子纠会骗人,管夷吾会吗? 之前听到这般消息还心里很是沉重,如今被饿得发了昏,就不重要了。人最基本的追求,先食后衣。吃不饱说个屁。 管夷吾沉默半晌没有话说,抓紧手中丝娟:“天色昏了,六公子回去歇息吧。” 睁开半闭的眼睑,姜琼燕虎着脸踉踉跄跄的往回走,努力睡吧,睡着不饿,明天就该有吃的了。 一夜饿醒无数次,姜琼燕欲哭无泪,但是一想到今日可能会有人来,就拼力爬起。混的真差,这府中,不呆也罢。 第22章 秋雨 天色阴沉,隐隐透着冷肃,乌云聚集,怕是会下雨。 也好。姜琼燕挑出一件单薄的衣服,出门蹲在昨天的位置。饿死了,既然如此,再凄凉一点也无所谓了,博点同情收获更大。 将睡将昏之际,雨点的袭击开始来临。带着温意,下的温文尔雅。 现代雾霾之下,雨水很脏。春秋战火不断,不知雨水怎么样。 姜琼燕舔下唇角的水滴,抬头望天。雨水拍打在脸部的节奏愈来愈快,愈来愈猛。要不要躲雨呢。未及深秋,可是秋意袭人,落下病根不是明智之举。 姜琼燕喃喃自语:“我数一百下,不,一千下,没人来就回去躺着。” 雨水顺着脸部弧度滑进咽喉,暖暖的。 “一,二,三......” “公子,六公子已经饿了许久。那天被商队所劫,就没有进食!”召忽面色微愠。 “公子,我们这已经是折中之举。”管夷吾叹息。 “公子是何打算,不如讲出来?”召忽躬身拱手。 “一百五十二,咳咳......”姜琼燕想起丫头,若照实说,她并没有自己大。邵香,邵香。 “去吧。”公子纠吩咐下人。 管夷吾看召忽快步离去,转步跟上,即将踏出门第,转头寄言,字语之间充满不赞同之感:“公子,你若厌恶公室女子,大可敬而远之。” 公子纠握住一旁长案拐角,骨节发白。 “三百......三百......”姜琼燕意识模糊,想不起之前数的数目,好像没那么饿了,召忽站在树下,衣衫同落叶一同被风吹动,他温柔的面颊在笑。 召忽大步踏行,越走越快,待道路稍稍寂静,脸上紧张之色尽显,不顾礼仪,脚下健步如飞,水花彭彭,一身淋得尽湿。身后执伞仆从根本跟不上。 竹钥打开木锁极其缓慢,召忽柔和的眉毛纠结在一起。 门缝缓缓开启。 姜琼燕蹲坐在池壁处,一身薄衣淋得湿透,发丝凌乱的贴住肌肤,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。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木门开启,楚楚可怜的神情仿若被欺压□□的小兔子。 “公子!”召忽上前扶住公子肩膀。 姜琼燕木然的看着前方。 “这边!”召忽气急的把仆从的手往前方一推,稳当的盖严实了姜琼燕,顺着伞沿,啦啦的水流尽情倾洒在召忽背部。 管夷吾站在远处,人被湿气拢住,朦朦胧胧。 姜琼燕远眺,目光空洞,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意:“公子纠没来,我记住了。” 听到公子还能回话,召忽神色一松,毫不避讳的抱起,走向内殿。 踏进闺房,召忽不知所措:“这边怎么一个侍女都没有?” 仆从点头哈腰:“这里原本的贴身侍女不在了,大家都不愿意来,三公子就没有再派人过来。” “荒谬!”召忽怒喝。 召忽急的团团转,可是自己和公子都一身雨水,直接放在床铺似乎不妥。 “你出去,叫个侍女过来。”召忽吩咐身后同样手足无措的仆从。 悬在半空的感觉不好,况且受力处是两根硬邦邦的胳膊。姜琼燕咽口唾沫,不悦的睁开眼睛推了身边的胸膛一下,声音发虚:“放我下来。” 召忽以为公子害羞,出言阻止:“都什么时候了,公子别闹。” 姜琼燕无力的翻个白眼,健康的时候让你抱你也不会抱。 心中突然一动,姜琼燕扯住召忽的衣袖:“召忽,帮我查一查,邵香。” 半柱香的时间未到,一个侍女匆匆而来。 “公子傅,让我来吧。”侍女言语平淡而坚定,“把公子放到床上。” “这......” “快。”侍女从容不迫,言谈举止颇有说服力。 召忽照做。 “召子出来吧。”管夷吾在屋外扬声。 召忽措不及防,目光闪躲了一下,缓步走出屋门。 “今日之事,所有人就当没有看到。” 两人擦肩,面目不明。目光各对一方,都没有转头。 “麻烦管子了。”召忽道谢。 管夷吾转身离开。 召忽转头看向屋内深处。侍女看到,快步上前:“擅入闺房,还不知关门,两位执事非野蛮之徒,也如此不知礼仪?” 召忽面色微红,低头致歉。 侍女一把关上门,声音清晰:“这里需要些仆从。烦劳执事上心。” 管夷吾走出百步,再次转回敲门。召忽抬眼看他手中陶制鐎斗盛着稀羹,微微自责。 “东西放在门口,各位请回。”侍女声音传出。 管夷吾恭声道:“孟姑辛苦,热汤不能久放。” 召忽沉吟不语,俯身放下揣在怀中许久的面膏。 一场秋雨居然没有生病。 姜琼燕裹在被子里看着窗外,心情复杂,好像很多事平息了,但又暗潮汹涌。 孟音端来一个圆口双耳三足大碗,上面相称的盖子严严实实。 “小姐姐,我能在被窝里吃吗?”姜琼燕毫不脸红的撒娇,声音不用刻意,出口便是娇嫩的。 顶着一张漂亮的小脸,效果总是惊人的。 孟音泰然的把铜敦放在桌案上,丝毫不受蛊惑:“叫姑姑,公子再不让我给你穿衣,这碗饭就别吃了。” “啊,小姐姐你别酱紫。”姜琼燕哀嚎一声,再看那青铜礼器,怎么着也没办法直接端着吃。 孟音绝对不是邵香之流的小小侍女,这般大气和傲气,怎么说都是贵族之姿。 “我穿。”姜琼燕视死如归的掀开被子。孟音好笑的上前扶公子起来,拿起衣架上的衣服。 待姜琼燕坐在桌前,孟音伏在床边整理被褥。被褥焕然一新,睡起来的感觉简直不能更棒。 姜琼燕在铜盘中润了面,心下奇怪:“孟姐姐,以前每天我都要早起,怎么这两日任由我窝在床上?” 孟音拉好床铺走过来取过丝帛给公子擦擦脸,语气平淡:“都禁足了,还有必要每日遵守礼仪吗?” 还在禁足。 孟音拉公子坐下,伸手揭开铜敦盖子,把长勺放入其中:“喏。” 又是小米,姜琼燕歪头:“孟姐姐,为什么没有肉?” 肉食者肉食者,贵族的称谓啊,天天没有肉,对不起这个名字。 孟音没有回答,自顾自说:“公子傅说明日可以开始讲书,你歇了两日,该提起精神了。” “讲书?哼。”姜琼燕埋怨一声,问:“孟姐姐,不是没人愿意来我的院子了吗?” 孟音轻蔑的笑了一声:“她们不来也就罢了,不然也不会忠心伺候你。血浓于水,夫人总该为你着想。” 是鲁夫人。孟音的年纪,比之略小,三十出头,难道是远嫁时带来的陪嫁丫鬟? 孟音瞥了一眼公子:“别那样看我。昨日当你装傻不认得我,今日看来是真的忘了,好记性啊。” 姜琼燕傻笑。自己还没来多久呢。 孟音坐下叹了一声:“惹祸本事见长啊。姑姑盼你好,但是也别委屈自己。男人看不起女人,自己不能看不起,别,哎,别像你阿媪那样。” 姜琼燕惊了一下,来了许久,第一次见到这般自强的女子。 其实已经很好了。春秋乱战,女子受到的束缚减小,基本很多事都可以做,若是明清,女子大门不出,才是折磨。左转编纂了那么多春秋战国的□□之女,可见天下之风偏于开放。 孟音收拾碗筷,姜琼燕在衣架旁拉扯自己的衣服,内心焦灼。挽高髻自己是会的,不麻烦,可是这衣裳,上衣下裙或是曲裾,都颇有拖沓,是不是专门设计出来防止女子乱走动的,哼。唯有齐风的窄袖长裙结合了胡服,形似深衣,穿着舒服, “孟姐姐,我什么时候会做新衣啊?”姜琼燕翻过一个个衣服。 “年节将至,该是做新衣的时候了。主衣局已经忙碌开了,公子想要什么样式的?” 姜琼燕赶忙转身,用劲过猛一下坐在了地上,兴致高昂:“我可以挑吗?” 孟音眉头略皱:“当然可以。” “哎,不对啊,年节是过年吧?现在,现在,不是还早嘛?”姜琼燕惊起,看看窗外,这时候,阴历不过十月啊。 孟音摇头:“你傻了吗?冬月年节,还不准备?” “十十十十一月!”姜琼燕瞪大眼睛的伸出两个巴掌,十个手指,一指手还不停在五和一之间转换,一脸崩溃。 孟音一个白眼,不顾沉溺惊愕的公子,走出房门。 “别别别,孟姐姐。”姜琼燕一个猛扑上去,“我还没说完,我能要男子深衣吗?就就召忽那样的。” 孟音烦恼的拨开那双小手:“可以。不过你要男子服饰什么用?” “有用有用。”姜琼燕头点的飞快。 孟音不再多问。姜琼燕赶紧回去消化信息,十一月过年,生生早了两个月。 懒了两日,再次早起真是痛苦。 “老师早。”姜琼燕乖乖行礼。 召忽洞察的目光扫过来:“公子不能去缘斋。” “那不行,”姜琼燕着急道,看了眼召忽的眼神,泄气,“那召忽把我在缘斋的涂鸦带回来吧。” “不用。”召忽叹息,“绢帛上说的是让公子小心太子,小心高渠弥。” 姜琼燕呐呐的,有种被审视的羞耻感。过时的消息。 “恕我冒昧,公子,是谁写的?”召忽眼神复杂。 姜琼燕苦笑一声,原来的公子琼燕,难道真的不识字?自己之前待在缘斋研究几许,虽说文字都源于象形,也只能认出少许。 “召忽。”姜琼燕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庞,有点惧怕有点伤心,“我不识字。” 第23章 帖子 召忽唇角微勾,眼皮跳动:“没错。我早该发现,可是竟然是被夷吾提醒才明白。” 当局者迷,旁观者清罢了。 姜琼燕深吸口气,笃定:“我还是公子琼燕。” 召忽好看的眉毛微蹙:“公子不想说吗?是谁?” “是对我好的人。”姜琼燕错开头,这审视的目光那么刺目。 召忽垂下目光,眨眼之际睫毛轻颤。 姜琼燕拳头虚握:“召忽,可以一笔掀过去的。” 召忽不言语,姜琼燕当他默认这个回答。换个身份太累,保持住一个就好。 姜琼燕趴跪在地,行了大礼:“辛苦老师,从基础给琼燕讲书。” 传出的声音发闷,召忽眼睛里意味不明。 姜琼燕窝着身子,不知是身体倒置的挤压,还是怎样,一双漆黑的眸子氤氲着隐隐雾气。仿佛有什么东西受到创伤。 召忽,我不是曾经的姜琼燕,你是否就不会再那么亲切?不会护我不愿爱我。那天,我可能不止喜欢了那匹马。那天你站在雨中全身湿透的时候,我看不清你,却满心庆幸。 姜琼燕抬起头,眼前早已无人。一眶清泪凌空滴落。 一道影子先入门内,姜琼燕抬起泪湿的双眸,管夷吾的身子已经堵在门口。 管夷吾只是侧目,已看着屋内梨花带雨的女子,终明白为何一向温文尔雅的召忽今日不理旁人的呼唤,径自离去。 姜琼燕敷衍了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,话语鼻音略显楚楚可怜:“管执事有事?” 管夷吾掩饰的垂下眼睫,声音清冷:“其实无事,是召子留给我保存的东西,给公子的。” 说罢弯身放在门口,看了眼明媚的阳光,步伐稳健的离开。 姜琼燕单手捂住一半眉眼,撑在案上,斜看窗外,寒冷的空气在日光中抖抖索索,心中惆怅不已。 匕首!姜琼燕拔出剑鞘,弹弹刀刃,声音铿锵,真的是铁。果然是......召忽。 看着桌案上另一个雪白的丝巾,姜琼燕突然心中惧怕,为一个男人流泪意味着什么?自己是爱他,还是敬他?亦或,只是一时激动,泪腺发达? 姜琼燕握上把柄,突然心中光芒万丈。是了,为什么要用姜琼燕的皮爱上召忽。他知晓了自己并非原人,根本就是一段新的开始,更好更妙,不用伪装,不用撒谎。 手下沉重,颤抖的一层一层剥开白丝,一个未施纹饰的圆形青铜映入眼帘,中央一个桥形钮,姜琼燕一呆,迅捷的在手中翻个身,一个人影映在其中。 青铜镜。 这般光滑。姜琼燕抚上镜面,出奇的很是粗糙。这可是青铜!磨镜需要很大的精力。听闻知道古时磨镜是职业,其中自有奥妙。 姜琼燕痴迷的摩挲着镜面,镜里的姑娘一脸淡淡笑意,眼里的情绪最为深厚。 新的开始,太迷人了。 一群人往西侧厢房搬进了大量竹简。姜琼燕倚在门边静静出神。都把书搬进来了,这是要禁足到什么时候?孟音站在旁边,一身知性成熟的气息,目光看不出情绪。 仆从们不断进出,几次想把目光扫过来看看六公子,都被孟音强势的气息压了回去。 日子开始变得缓慢,每日早起听书,虽然无趣但不完全无聊,召忽还是温和有礼,眼梢漾着的温情,只是终究不知道,缺了什么。 姜琼燕不知道召忽心中所想,可看他依旧温柔,不敢出言打扰这份宁静。那种笑容,总是看呆了自己,加上孟音总有法子给自家主子找事,天天和和美美。 上午听书,下午晒晒太阳,逗弄花草与静静。 姜琼燕无事,常在院子里吊吊嗓子。孟音看到,求来了一驾古琴。姜琼燕学过古筝,看到六弦古琴惊喜的爱不释手,可是琴筝终究不同,姜琼燕也不知身体正主是否学过,缠着召忽求师傅。 召忽眼见逃不开,只得无奈一笑:“我会。” 传说伏羲制琴作嫁娶之用。召忽端坐琴前,低下眉头,把手指放在弦上,柔柔抚了一下,仿若摩挲珍宝一般认真。 姜琼燕蜷着手指,侧过头看那人。 召忽修长手指骨节分明,拨动琴弦时轻轻弹跳,优雅的仿若万丈光芒之下。 姜琼燕缓缓勾起嘴角。天下带着战乱的灰尘,落后的建筑,在这布置温馨的室内,他如此一尘不染,比之女子不遑多让。 春秋之曲太过艰涩,姜琼燕实在欣赏不来,只能等待时间抹去隔阂。落座琴前,倾听每个音符。落手未成一句,召忽语气清淡:“靡靡之音。” 姜琼燕把手放在琴弦之上,突然笑出声。他一定想起了太子府之事。 如此相处,妙哉。 不知不觉多半月过去,天气更冷,屋子里放了火盆。中途有次在母亲陪伴下去看了君父,有人来量了身体尺寸,此外都留在院内,认得了大半字,只是还不能如意书写。 衣裳放量越来越不够看。衣服越来越不合体,主人意识到,自己不过十五岁的身子,天天都在不知不觉长个,而且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。 从君父那里求来的狗崽长了七八日,竟是肥的软乎乎的,可惜最亲近的是孟音,姜琼燕看着这团肥肉,起名静静。 “静静?”姜琼燕眯着眼睛,仿佛看到新的世界。 每日嘴边叫着静静,心中浮念不再起伏严重。随他去,时间会见证一切。   如愿获得了米虫的生活,时不时有各种肉食,吃的姜琼燕越来越空虚。衣食足,心不足。 心不足还没到顶峰,孟音收到了一个帖子——公子小白思妹甚笃,请入府小聚。 姜琼燕怔了半晌,愣是缓不过劲。自己从来没见这公子小白有和自己亲近过,如今这邀请,就显得居心叵测。况且居住不远,上门看望也不框外吧? 公子小白声名平平,公子纠一向不屑之。但是兄长邀妹,没有必要阻拦。公子纠嘲笑了一下,便放行。    从孟音口中,姜琼燕才知道国孟姬和几位交好的闺秀上门了数次。国孟姬是爱慕情郎,公子纠出面解释,增多了见面,似乎是好事,可是一想到鲁荷,姜琼燕有些气闷。    相邀午宴。 管夷吾同行,姜琼燕问了几次,也不确定原身和公子小白究竟有什么交集。或许和她的哥哥一样,不屑于? 家老引至堂前,姜琼燕终于看到了将来的春秋霸主。两人互相见礼,入席。低案一鼎熟肉,不知是哪种动物,一小坛美酒,颇是意外,铜爵很是顺眼。 往外一瞧,夷吾不知和什么人交谈甚欢,随后似乎被请到了旁处。 小白温驯的笑:“不知小妹是否会嫌弃。” 姜琼燕收起兴味盎然的眼神,妥帖的回应:“五哥这般殷勤招待怎会嫌弃。” 两人一时没有话题,场面陷于尴尬。 姜琼燕掩饰的咳嗽着,小白一声开席的声音隐于其中,家老说着什么,三个声音同时响起,场面瞬间更是僵持。熟肉冒着热气,肉香窜入鼻孔。 姜琼燕赶紧赔笑:“五哥,刚才家老说的好,不若请两位老师一起吧。” 小白点点头:“再添两桌,请老师入席。” 其一言一行皆是大度风范。姜琼燕自嘲一声,如若不是知其前途,自己这点微末眼光能看出才怪了。 管夷吾和一位男子双双进门,姜琼燕和小白齐齐拱手。 小白是鲍叔牙辅佐的。对于这段历史,姜琼燕只知公子纠管仲,公子小白鲍叔牙四人纠纷。 细细打量,此人额宽眉长,鼻高嘴阔,面目不甚出彩,却隐隐透出智者风范。 莫名的,姜琼燕竟生出一种此次邀宴和他脱不了干系的感觉。 五公子和六公子平日没有太多交往,五公子素来不善言谈,六公子原先是闹事儿的主子,在宴席上却不敢造次。 鲍叔牙举起爵杯:“听闻六公子被其兄长关在府内,不得出入,公子念在年节将近,特请六公子来此做宴,玩耍一翻。” 看那公子小白脸上,似是没有此等意思。齐桓公最出名的,是大度,纳谏。宫内盛传,其资质平庸,不成大器。 不过闷久了能出来实在是一大快事。姜琼燕掩饰不住脸上的快意,不甚稳当的倒了酒,举起:“多谢五哥关心小妹。不过,真的传出我被禁足的消息?” 管夷吾放下手中所物,声音严肃:“鲍子哪里听来的消息?不准吧?六公子身份在这里,怎么会有此等事情。” 姜琼燕看一对好友四目相对,噼里啪啦,咽下口中酒水。嘴中酒香一时几乎忍不住要开口赞叹。粮食酿出来的酒,粗中带香。 小白忙笑着打诨:“都是酒馆里的小道消息。老师千万不要当真。管执事听听便罢,不用放在心上。” 话题总是绕不开自己。姜琼燕也出言相劝:“老师尝尝这熟肉,和府里的味道不同。” 管夷吾回头看来,点点头。 姜琼燕尽量和小白与鲍叔牙问候,说几句家常。几人插言谈论,一顿饭虽然有些牵强,却不冷场。 再次见识到春秋时的上下关系,令人心情颇好。古人诚不欺我,此时并非君主集权,臣子对之牵制极大。公子与下人,皆是一片平和亲切,没有轻易使唤的卑薄。 心情好自然多喝几爵。真粮食酿酒,清甜醇香。 公子小白温切甚至呆滞,令人甚是喜欢。 拱手告别,姜琼燕时轻时重的拉拉管夷吾衣边,心情急切却被完全无视,管夷吾没看公子失望的脸庞,平淡而文绉绉的请上马车。 第24章 外出 姜琼燕半倚靠在木框上,下嘴唇往外一伸,往头上吹气。额头的碎发摇摆磨蹭的肌肤发痒。好不容易出来一次,时光这般短。 晃动的频率越来越大,听到外面声音愈显嘈杂。姜琼燕心头一动,刷拉的掀开帘布。 几个行人往车内侧目,看到那张清丽妩媚的脸纷纷一惊。 姜琼燕看到粗布平民一阵欣喜,探出头往外望去。远远望去,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前方蠕动,路道宽阔,店布招摇,一片繁华。这就是临淄城内景象。 是偏僻的街道。 凑在前方,姜琼燕敲敲木窗,语气开心而歉意:“管执事。” 车夫忙应声:“公子坐好了。这街上人多,难免磕磕绊绊。” “白叔,你就放心吧。我耐得住。” 管夷吾声音平平:“召子说,你难得出来一趟,一定要带你上街逛逛。” 召忽吩咐的吗?姜琼燕咬唇:“谢谢管执事。我们现在去哪?” 车夫甩了下马鞭,应答:“公子,咱们去马铺存下马车,您要徒步上街了。” “走路更好。”姜琼燕点点头,坐回车内,兴奋的不停整理衣衫,一翻摸索,方才想起没有钱。 惨兮兮的再度靠上木框,姜琼燕眨眨眼睛:“管执事,我可以买东西吗?” 这齐国国都街道果然繁华。 姜琼燕衣服华贵,路人纷纷侧目。虽说齐都华丽,可街上的发簪衣饰毕竟还是粗糙。逛了几家,没了兴趣。倒是吃食,颇有点特色。玩了半晌,透过人群,看到了牲畜市场,一匹马甩着耳朵。 逛街的节操姜琼燕还是有的,大部分吃食都在自己手里。看到那匹马瞬间直了眼睛,踮着脚尖旋了半身,贼拉拉的看着跟在身后的管夷吾。虽然使唤别人不好,可是临时当个货柜应该是行的。 管夷吾脸色平淡,若不是看久了,定然以为这人凶的不行。看着对面那张初露魅色的稚嫩脸庞,再看看怀里的布袋,默然伸手接了过来。 姜琼燕绷紧脚尖,笑眯眯的转身就跑。 管夷吾装作不在意的看看身侧,把话从喉咙咽进肚子里,快步跟上。 凑得近了,才发现那马并不如远看的好。毛色黯淡,不几处还有秃样,耳朵倒是灵敏的抖了下。再看周围,马儿只两匹,另一匹更惨。 姜琼燕失望的耷拉下肩膀。脑袋一转,才想到,古时的马如同现代的车,自己还有能力挑个好车,真是不错。 管夷吾把一切看在眼里,冷不丁的提醒:“六公子,咱们该走了。” 姜琼燕斜了眼睛看一下,不舍得咬唇片刻,闷闷开口:“好吧。” 亏得今天高兴,和管夷吾同处一处,没太大的不自在。否则光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透出的严肃,都够姜琼燕抖上一抖了。 看见似是有人在正堂迈步而出,姜琼燕招呼都来不及打,害怕是公子纠,撒丫子奔回院子。 “召子。”管夷吾上前。 召忽看着远去的身影,眼中一暖:“辛苦管子,做这一趟出游。” 管夷吾头颅半仰:“是祸非福。六公子被人盯上了。” “何人?”召忽紧张的上前一步。 院侍等待来人通上姓名,眨眼之间,人影已经嗖的扑进院子。 孟音咬牙揉揉胸膛,倒吸口凉气:“公子,你怎么?” 一把把怀里的东西塞给孟音,细微的酒气进空气,姜琼燕扭扭脖子,歉意的默默远去。 连深秋几乎都算不上,却快要过年了。整府人忙的够呛。 姜琼燕看着侍女端进来的新袍子,欣喜不已,只想一头扎上去。三套,全是深衣,颜色朴实顺眼,并不花哨。 孟音叫了一声公子出言警告。 姜琼燕咬唇翠生生的看着小姐姐,孟音忍不住扶住额头叹息。这么个美人胚子,换上男装有什么用。 尺寸很合适,姜琼燕扎上玉簪,甩甩袍子,喜不自胜,瞄上了门口的守卫。趁着孟音忙碌,偷偷端起木盘走出去。 守卫打着哈欠,随口问了一句什么人,若是仔细一看,仅仅衣裳料子就不会是仆人。姜琼燕压住嗓子回了一句送酒,眉眼妥帖,就安然出了院子。 院子是熟悉的,只是大半月没有出来,情景更显荒凉,快要入冬的前兆。 信步走进一处,自以为行为隐秘,实则猥琐暴露,姜琼燕正待偷偷打量四周,脚下木叶刷刷作响时,面前突然钻出一个面孔,两人皆是吓到。 不会是在此大小便的吧,陡然往后缩缩脖子。男子一见面前人动作,眼珠一瞪,大掌挥出。 姜琼燕只觉疼痛蔓延在脖颈,内心一声牢骚都没成句,眸子里全是那个满是粗茧的手心。    召忽进殿看到孟音急的团团转,心里猛的咯噔一声:“公子呢?” 孟音努力放平音调:“我伺候公子吃饭后一直在偏厢整理书籍,不想出来后没得寻到公子,守卫说没见过公子出去。” 男子把姜琼燕缓缓放在地上,拖入草树深处,内心焦灼,急急的看向六公子的院口。此次任务在于六公女,不想哪里出来一个混小子,逼着动了手。此地不可久留。 召忽放平嘴角,神色冷峻的瞪了一眼这圆滑女子,拂袖质问守卫。 公子纠扫下案上铜爵,喉结滚动:“带十个人去找。找不到当她死了。” 姜琼燕满头枯草叶的晕乎乎走上大路,家丁举着火把狐疑的瞅了半天,火急火燎的大喊一声。因着并没有走出院落多远,孟音很快被吸引而来,吩咐下人告诉执事找到了,扯着小公子进了庭院。 孟音向来不多话,不过杀人的眼神足以证明她的不满。姜琼燕捂着脖子笑的谄媚,这块淤青真是疼。笑过心中也不禁苦涩,天下不太平。    姜琼燕开始随时带好自己的行装以备不测,冲脖子一手刀,确实有奇效,晕的快速而且肿的大高,攥紧铜镜看着其中的女子,轻轻念叨一句,让我过的安生一点吧老天。 岁末要祭祖,禁足之事也就算了。公子纠过院看了一番,孟音冷笑一声:“哪怕是亲兄妹,也是别人屋檐。” 核心家庭的姜琼燕深以为然。 各位公子都已经成家,宫外有府。公子琼燕作为公女,本该住在宫中,不知是何原因宿在三公子府别苑,受制于人。 温度没到结冰的时候,但清晨实在凄凉透骨。姜琼燕出去透个气忙跑回去加了一层。孟音默默看着,面色似笑非笑,仿佛拧了什么心思。 看着那般神色,姜琼燕莫名有些惧怕。孟音也只是嘲笑道:“怎么,公子还有怕的时候?” 府中来了个手艺人,用桃木刻字。姜琼燕转念一想,想必这就是春联罢。字体自己是大致认识的,只是不知有没有平仄押韵之说。 冬日说到就到。 室外已经冻得没办法呆人,天色暗沉,雾蒙蒙的,突然就激的姜琼燕想起了自己的哮喘。 真的很痛苦。 孟音看着外面冰天雪地,道:“最近不会下雪。” 姜琼燕一脸茫然:“这个冬天要做什么呀?” “待在屋子里哪都不去。”孟音看了公子一眼,反手关上窗户,“我这身子骨可受不住凉的。” 冬月年节,家宴一场。 几声爆竹声响,震动琼燕。春秋时期决计是不可能有火药的。抬眼望去,几个湿竹放在鼎上火烤,爆裂之时噼啪之声不绝于耳。好计策啊,不知是哪个有识之士发明的。 几场大雪铺天盖地,召忽时来时不来,每次到了之后耳红脸红,弄的姜琼燕有点心疼。 冬日养膘,转眼春来,不知不觉春耕渔牧时令已到。 君上设坛祭祖。天气清朗,秋高气爽。姜琼燕穿上正式的礼服,随队伍窝在公子之后等待祭礼。 跪了半晌,君父才走出寝殿。浩浩汤汤的队伍走至祭坛。姜琼燕位列其中,其位颇是靠前。姜琼燕混在队中,有些疑虑。这个位置虽是不算劣势,但是根本不能和公子比肩,看情势,应是位列上卿之后。这个齐公,难道极其重男轻女吗? 国之重祭,自然没有仆从跟随。姜琼燕无从问起,只能随着众人拜下,站起,拱手,鞠躬。召忽曾讲过周礼,不出其外。 君父站在高位,随祭侯之引导,祭天祭地,拜神礼圣。姜琼燕并不身在其中,随众臣礼拜,只觉枯燥无味,不多时便有些烦恼。 祭天之礼繁杂有序,步程不可枚举。 终于歇息之时,姜琼燕一脸菜色,没了生气。 粗衣小奴上前请前去喝水补气,姜琼燕病怏怏的随着去了。街上车水马龙,一杯热茶进了肚,不知怎的就失了视线。 临淄是齐国国都,春耕将至,人人欣喜。虽说加了守卫,仍是检验疏漏。 姜琼燕醒来时全身如同散了架,迷糊中以为躺在家里大床,惺忪的睁开眼睛,一片黑暗。拿手一摸,扎扎攘攘,好像全是枯枝。 惊慌一下席卷了全身。 姜琼燕四处摸了摸,是封闭空间。心下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,不能过分恐慌。身份放在这里,不管是什么人,抓自己定然有所图,生命不会有危险,只是苦一些。 第25章 信帕 多次深呼吸缓和一下情绪,姜琼燕闭上眼,除了咚咚的心跳,敏感的感受到行进的轨迹。睡着还好,感官淡薄。醒了后只觉得上下左右都是粗糙的,晃动中磨得肉疼。身上裹得好好地,还不怎的,就是脸不停的被刮来刮去。造孽啊,这张脸这么好看,怎么就没人珍惜。 随着晃动迷迷糊糊很久,姜琼燕口干舌裂,饿得两眼发昏,多次想挣扎都无处用力。四周塞得都是枯草,弄不出大声响。终于等到车马一停,人立马就警醒过来。 遥远处似乎有木板吱哇声音。姜琼燕赶紧捂住眼睛,预感到光明的来临。 小厮探进头看了看人,冲身边人点点头:“高商,她醒着。” 姜琼燕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久违的光亮。口渴的紧,这些家伙不知赶了多久的路。 有人钻进来拉扯了一下,姜琼燕蹒跚的随着挪出去,眼睛看到模糊的影像,还没来得及看清,眼睛被蒙上一层厚纱。张了张口,口内发麻无液,勉强说出一个水字。 瞬间一个腾空,姜琼燕整个人被男子扛在了肩上,稳稳当当的走上木梯,迈进门框,穿过长廊,进了庭院,入了里屋,把人放在床边。 姜琼燕僵硬的坐在床板上,后背挺的笔直。男子折返回来,粗鲁的往女子手里塞陶碗。是水。一碗水下肚,传来了门的“框叽”声。 缓缓摘下眼上的布条,姜琼燕缓缓放松了身子。屋子很朴素,简单的木床长案也是使用年久的样子,没有装饰。粗布被褥很不柔软。 这会是一个客栈吗?解渴后肚子咕咕叫,再说一碗水也不够。 门仿佛响应召唤,一个大块头的男子端着木端走进。上面一个大的陶盆里放的有饼有菜,姜琼燕咽了口唾沫,不敢上前。男子把东西放上长案,目光看向床沿。 这也忒壮实了些。不知是否是自己个子矮了,判断不准。男子看起来得有一米将九的个子,加上四肢粗大,崩的衣服不很合身。人往那一站,屋子都被压低了。 男子凶恶的瞪了片刻,出了门。姜琼燕松口气扑上桌子开始塞饭。真难吃。心里边骂着自己嘴巴刁钻,边温言抚慰说吃完就不饿了。狼吞虎咽的吃了一半,门又是一声响。 别啊,好歹让我吃完再来恐吓什么的。姜琼燕心中哀嚎。 进门的不是刚才的壮汉。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,衣着一看,华贵了七分。能穿得起如此衣裳,非富即贵。 高渠弥道:“外臣见过公子琼燕。” “你是谁?”姜琼燕狐疑,似乎眼熟。 高渠弥笑了一笑,瘦高的颧骨凸显的更重:“公子贵人多忘事啊。” 果然。 看公子沉默许久,高渠弥鄙夷的看了看粗制的长案,没耐性的自报家门:“鄙人高渠弥。此次特邀公子入郑。” 他,上次入夜袭击自己之人。没有入狱吗?还能如此逍遥?对了,二姐的绢帛!小心高渠弥,指的定然是这次谋划,而非深夜之袭!哎呀,自己怎么这般蠢,高渠弥行刺之时姜影还不在临淄。终归是入了套子。 姜琼燕一个大白眼翻过去:“特邀就是这种邀法?” 愤恨的拍了桌子,响的吓了始作俑者一跳。才梦过来自己如今类似阶下囚。人家说特邀是假客气,自己当真岂不是自讨苦吃? 还没想好怎么能不丢面子的示弱,高渠弥已然开口:“怠慢公子是我不对。可这郑国,您是去定了。若公子合作,我立马雇辆牛车,不然,那木框马草,您得继续呆着。” 姜琼燕没骨气的应声:“那就牛车吧。被褥铺的软一些。”何苦给自己罪受。 无意中摸到腰间的匕首,姜琼燕小心的往里面塞了塞。高渠弥他们没有搜身,也可能没想到一个弱女子身上会有利器。 高渠弥铺排的很到位。姜琼燕重重叹气。 牛车马车一样的,路途遥远而颠簸。姜琼燕头些天上吐下泻,手脚无力几近虚脱,吃了一点药,挨了七八天,终于适应了坐车,变得生龙活虎。每到关口,她会被塞进马草之中,过了关口放出。 如此行进了十几日,姜琼燕已经心境平和,不怒不惧。心里猜应该是走出了国境。 “高商,我们现在在哪国啊?”姜琼燕探头问骑马的高渠弥。 这个县看起来颇是繁华。刚才进关口时没有被塞进木框,所以姜琼燕面容并不狼狈,也敢探出头打量街道。这般景象上次是和召忽一起。那时还有他在自己身旁。 高渠弥每次说话都带着不耐烦:“曹国。” 气温变化很明显。往春日去应该日日变暖,这温度变化之快能令人察觉,如此应该是往南方走。 投宿的客栈叫做德邻秋。实在是奇怪的名字。高渠弥犹豫了一下,还是告诉公子琼燕要在此逗留几日。 “为什么?”姜琼燕瞪大眼睛。曾问过召忽,高渠弥是郑国大夫。不管怎么说,绑架自己这个齐国公女,不赶紧绑回国去,是要等着追兵来?还是说,笃定没人来救自己? 高渠弥一句你别管,噎的姜琼燕冷漠的勾起一边嘴角。 姜琼燕在二楼的屋子里看着窗下人来人往。这个高度跳下去会怎样呢?如同现代小区的三层处。 待在齐国的公子府不是好去处,软禁的生活。可若去了郑国,也同样不知前途如何。当此乱世,绝难寻到桃花源。 晚饭问了一句日期,才知已经过去快二十日。 姜琼燕放下肉饼,想起今日街道的场景,虽然小有热闹,却远远不是繁华:“曹国街道这么萧索?” 高渠弥不想搭理,语气冷淡:“国界战争频发,没有大型集会。” 原来是国界。获救的可能性已经极其渺茫。姜琼燕有一下没一下的啃着饼,告诉自己放弃幻想。 “你到底抓我做什么?”姜琼燕实在想不出。虽然不懂列国情势,但是姜琼燕从小养在临淄,没听说结过大仇。若是用来要挟,一个女子作用,终究有限,这长途跋涉,真是有阴谋? 高渠弥警告的看了一眼女子:“别多问。” 姜琼燕无奈的呼口气:“憋死我了。你不跟我说话,给我找个别人啊。不然给我书看看也行。” 高渠弥冷笑一声:“公子兴致不错嘛,不如我给你找点乐子?”    姜琼燕舔舔嘴唇憋下恼火。先不翻脸,还没有到无法忍受的时候。 晚间,姜琼燕在高个子男奴的看管下迈进屋子,正待关门,被男奴一把推开。踉踉跄跄的被推后几步,抬头惊恐的看到男奴也走过门槛。 “你做什么!”姜琼燕霎时手脚冰凉,寒气侵身。 男奴一步步走过来,仿佛狠狠踩在姜琼燕心尖上。男奴凑近女孩,粗糙巨大的手掌抓住她的手臂,径直往床边走。 姜琼燕腹部剧烈的痉挛,拼命使劲也根本扣不开男奴的手指,眼睛顿时朦胧,嘶哑的狂吼:“高渠弥!高渠弥!你个混蛋,人渣!” 门根本没有关,这震天的声音能传出很远,但是客栈空空,仿佛没有一个人。 ——省略挣扎 感觉到男奴凑近腹部,姜琼燕打了一个寒颤,缩紧小腹,趁机从发中拔出发簪,眼眶发热又奇快无比的冲着男子的头部狠狠刺了下去。 男奴动作顿了一下,缓缓抬起头,爆出红血丝的眼珠瞪得眼白变色,莹白的玉簪插入他的脸颊,鲜血粘稠而缓速的从脸庞流到了脖子上。姜琼燕匆忙的收回手,不禁全身缩了一下,腿上却被压得严实。 第26章 绝望 这般血腥看在眼里,姜琼燕几乎软了全身,但是不能放弃。 男奴张开嘴吐出一口鲜血,落在了姜琼燕的胸襟上,接着疯狂的拔出簪子扔到身后,高壮的身体扑上去掐住床上人柔嫩的脖子。 泪水早就濡湿了发际,那双手仿佛铁石一般,刚刚压上,姜琼燕感到胸口嗡鸣一声,再也喘不上半口气。 高渠弥气急败坏的奔上二楼,身后仆从同他一般,脚下木板咚咚乱跳。房门大开,只听到男人用力的呼哧声,高渠弥额前冒汗,心道一声坏了,仓皇的冲进门看到床边只有男奴庞大的身影,什么都不顾的上前就要拖开男奴。 可惜一个文人,没能动得分毫,高渠弥嘶吼着让仆人上前拉开男奴,一颗心几乎跳出喉咙。 姜琼燕挣扎的早已无力,再加上呼吸阻塞,半条命几乎都不在。三两个男人上前扳住男奴的肩膀和腰背往后拖。 感到脖颈压力一松,冲脑的羞怒让姜琼燕如同回光返照,脑中重复了多遍的流程如同走马观花又来了一遍,竟猛然半坐起身子,极力拉开衣裙下摆,拔出绑缚在大腿上的匕首,拖着无力的双腿往前一倾,匕首入了身体半寸。 男奴身体软了一下,仆丁连忙把人往后拉扯到地上。只见他面目狰狞,加上血迹斑斑,极其骇人。虽然受伤,身高体壮的男奴在几个男人手里仍旧挣扎了半晌。 姜琼燕手软软耷拉下去,泪如泉涌,这个场景,太熟悉,也太悲哀。 高渠弥狠狠甩了男奴几个耳刮子,弄的自己满手是红。他转头看看床榻的公子。衣衫敞开了几层,下裙露出长袴,幸好仍是未露半寸肌肤。 高渠弥呵斥仆从拉走男奴,话音刚落,姜琼燕腾的一声从床铺摔下。 高渠弥欲前不敢,姜琼燕哑着嗓子,直直盯着那把精致的小刀,伸出手:“把我的匕首留下。” 仆从面面相觑不敢动作。高渠弥顿了一瞬,上前拔出匕首。男奴嚎了一声,复垂下头。高渠弥小心的把匕首放到桌上,随着仆从的脚步退出屋子,边退边拱手:“公子不要妄动,我去找人照料。” 姜琼燕恍然未觉。 两个侍女小心的上来替姜琼燕褪下衣物,洗了身子,擦上伤药,换了屋子。她呆呆的看着侍女把衣裳上的佩玉,藏好的铜镜和洗好的匕首放在一处。 只剩了这么点东西。当初一时心血来潮,做了很多护身的东西,可惜要紧时候,连拿都拿不出来。 一觉睡得颇不安稳。姜琼燕做梦都不停咳嗽,流泪,全身发热。醒来时两个侍女只剩了一个守在身边。 侍女看她嘴唇发白,忙温了水。 敲门声响起,侍女又跑去开门。 “她怎么样?”高渠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。 姜琼燕苦一声,扯动的嘴唇撕裂的疼。 “小姐醒了。”侍女回答,“就是身子看着不好。” 高渠弥点点头,扬声道:“姜姬养养身子,明天早上赶路,晚间可以到里镇,那里的耕会盛大,热闹非凡,值得一游。” 姜琼燕内心戚戚,讥讽一声:“高商好兴致啊,昨天这乐子我可是享到了,滋味妙得很。” 高渠弥叹气,并不打算此刻解释,吩咐侍女照料好,只身离开。 似睡似醒的感觉不好,姜琼燕看侍女忙碌,不知怎的想起了邵香。自己身边的人,换了又换,很有点惆怅之感。 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侍女低下头:“小的是奴隶,主子没有起。” 姜琼燕一愣:“那你?” 侍女怯生生的:“是高大人把我买回来的伺候您的,你和他都是我的贵人。” 姜琼燕裹着被子坐起来,屋子冷飕飕的,侍女穿着粗布衣裳,一脸稚气。 入夜,侍女睡在地上的被褥里,离火炉偏近,姜琼燕看没有多余的取暖物,就把目光放在远,看窗户由暗转亮,突然想再探究探究邵香的事情,在别人看来,不过一条卑贱的生命。可是自己,不想变成那样。 清晨,姜琼燕看着桌上的两件物什,停了动作。 侍女顺着眼光看过去,似乎也觉得不对,忽然惶恐起来:“小姐,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?” 姜琼燕拿起铜镜塞进衣袖:“是你拿的吗?” 侍女噗通跪下,慌张无比:“不是,不是我,高大人说以后可以陪着小姐,我很高兴,怎么还会拿您的东西。” 姜琼燕叹气,把匕首勒在腿上:“昨天另一个是哪来的?” 侍女慌的口齿不清:“我不知道。我单独被买来的。” “起来吧。”姜琼燕走到一旁,一见吵,头疼。 那块佩玉丢了。没有纪念价值,但是值钱。如果将来遇到难处,也是有用,但丢了就丢了,不算大事,反正短期自己是没有机会用到的。 姜琼燕制止了侍女的纠缠,她头又大了。一群不上心的人啊。没有簪子了!苍天赐一个皮筋吧。 束发乃礼仪。姜琼燕黑发披肩,身穿高渠弥的一件大袍子,捂着脸上了牛车。侍女彷徨无措,在高渠弥的眼神下喏喏的进了车内。 姜琼燕不想理会高渠弥,转述给侍女,侍女面颊熟的像桃子,怯生生对外面说:“大人,小姐说路过摊贩要买个簪子。” 高渠弥目睹姜琼燕青丝柔顺,仿若丝帛,自然了然。 侍女不过十六七年纪,绞着手指,下定决心的掀开一点点车帘,痴痴的看着高渠弥的容颜,娇羞的垂下脖颈:“大人,小姐说,请你给我取个名字。” 姜琼燕翻个白眼,这番场景怎么弄的跟夫妻吵架似的。再个,那大人小姐的称呼,仿佛自己白白低了一个辈分。也不能叫夫人,不能叫公子,真麻烦。 高渠弥看了一眼驼色绢布下怯懦的薄唇,应付的答道:“好,我想想。” 这一声回答,令侍女薄唇划出弧度,高兴的攥紧了车帘。 姜琼燕昏昏欲睡,看侍女一脸女儿态,突然就想到了召忽。那个人,总是一团和气,笑的眉眼弯弯,仿佛垂下花枝的紫荆花。 “就叫姜琴。” 姜琼燕哼了一声:“就叫高琴。” 侍女怔了怔,不知道该怎么应答。 驼帘一角忽的伸进一个剑柄,侍女一缩,姜琼燕抓住剑身,入手冰凉而凹凸有致,嘴上不屑:“怎么,不满意啊?我家可不缺侍女。” 刷拉一声,剑柄被抽出:“高琴。” 侍女初听小姐之言,只当她嫌弃自己。可是高琴跟着高大人之性,只能更高兴。 牛车顿了顿停下来,赶了一早上路,集市早就繁荣起来。姜琼燕掀起一角,上次触到管夷吾的逆鳞,应该就是经商之说,商人低贱。 乱世商道,多以行商,坐商难以挣得大财,不过县城无地庶人,做手工挣点是点。 高琴下车,走到簪饰之前,两眼放光,爱不释手,拿一个好久都不舍得换,可又舍不得不换。 小镇小商,架上全是木簪。姜琼燕摇摇头,木簪无所谓,可是这雕工实在糊弄人,粗糙不精,看着实在没有美感。 正细细打量那摊贩,突见一方名士持剑走过,手中执剑削长细窄,颇为精致。眼看目力不所及,姜琼燕情急下猛然探出半头,秀发顺着车窗划出几缕随风摇摆。 高渠弥回头一看,目光蓦地阴沉,剑柄一甩,撩起车帘盖住那半张秀丽面容。 姜琼燕气急,高渠弥这厮怎么这么古董,那剑有几分眼熟,还没来得及看到呢。随即心中一惊。 “大人,你看这个行吗?”高琴愉快的声音想起。 高渠弥轻扫一眼:“嗯,快上车。” 姜琼燕拼命思考眼熟的是什么。自己遇到的人事不过那么几个,慢慢排除,也许想的起来。 高琴凑上前:“小姐,我给你束发吧。” “嗯,束成男人的。”姜琼燕敷衍。 高渠弥示意后面两名伪装成仆从的士兵,跟上前方剑士,深深地看了眼车帘,对车夫点点头。 赶路不能停,在车内吃过中饭,两人掀开车帘。高琴堵住窗口,姜琼燕从缝隙中看着外面景色。土路土山,冷风嗖嗖,天地朦朦。 “高商,你是不打算给我买身衣裳吗?”姜琼燕拢紧身上的男衫,语气冰冷。 荒野中气温寒冷逼人,马儿鼻子前一缕缕白气,高渠弥没有张口说话。 高琴赶紧回话:“小姐,天儿快黑了,很快咱们就会投宿,会有新衣裳的。” 姜琼燕扯出一个讥讽的笑:“拉上帘子,冷死了。” “切,什么人。坐在牛车里还不满意。” “就是,挡风御寒,不识趣就下来。” 姜琼燕靠在壁上假寐。车子晃了许久停了下来。那把剑,或许是祭公子的。召忽说过,他们两人是郑国人。 姜琼燕下车,一身男人打扮,大大的衣衫衬的人小巧玲珑,粉雕玉琢。短短的客栈木梯,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。她站在扶梯上,突然停下了脚步。 高渠弥恼火:“快走。” 姜琼燕乖乖向前,内心百转千回。高渠弥一定会锁门。 第27章 伺机 “高商。”站在无人的走廊,姜琼燕拢了一下耳根,才发觉自己的头发早已束起,“那个男奴的事儿,是不是你干的?” 高渠弥向来不多话,当初看姜琼燕愤恨欲绝,才有一丝解释的欲望,可事情过去,就再也不想提起,如今听见发问,方回答一句不是。 姜琼燕出口粗气:“是谁?” “你不必知道。”高渠弥皱眉,吩咐仆从把两人推进屋子,把守房门,自己匆匆而去。 姜琼燕只是趔趄,高琴直接脚下不稳摔在了地上。两个男子彭的关上门,不再声响。 高琴从地上爬起,有些惊惶。姜琼燕打量了一下屋子,有一扇窗户,冲上前打开却发现是对着院内,空空荡荡没有一人,可是这也不能跳下去啊。 高渠弥风风火火的走过宾席。 一个玄衣男子背对过道,端着茶杯轻轻吹气,左手紧握名剑。 刚出得门外,小厮上前向高渠弥禀报:“大人,他们跟在后面。” “多少人?” “尚不明确,他们多批人马。” “拿我令牌去见过里长了吗?”高渠弥警觉的把小厮拉到隐秘处。 小厮苦着脸:“里长并不愿意出人相助。” 高渠弥眉峰高耸:“不愿意?” 小厮连忙接上被打断的话茬:“他们只出二十人相助。” “小姐。”高琴怯生生的。 “你睡觉吧,没事。”姜琼燕厌烦的把摆手,尽量把声音压得轻缓。 实在不行,只能押在门外的士兵身上。两位祭公子是公室人员,如果高渠弥与之争斗,不好说谁胜谁负,但是一定会有所顾忌并且难以抽手。如果这时候不逃,不可能有再好的机会。 姜琼燕在屋内敲敲门,压着声音:“门外的哥哥,我打听一下,那个个子很高的男奴去哪里了?他之前给我送过饭。” 门外两人静默一瞬,噗的哈哈大笑。其中一个语气猥琐:“姑娘啊,你是不是想念他啊,据说你们风流一夜,很是销魂呢。” 姜琼燕把拳头狠狠砸在门上,去他大爷的。高渠弥个渣渣,什么都跟手下说!这种事情辩白都做不到。 “你见不到他了,多想想,不行我们哥俩也能陪你啊。”另一个接过话头就说,语气说不清的恶心。 污言秽语,姜琼燕原本不想理会,可是积郁压在心头已久,干脆破罐破摔,语气狰狞:“那他死哪了?我改天还得挖尸出来鞭打一顿呢。” 声音清脆又咬牙切齿。两兄弟一顿,一个忙打哈哈:“姑娘说笑啦,大人原本关着他,却给跑了。” 姜琼燕忙问:“他是谁的人啊?” 两兄弟面面相觑,一个道:“这哪知道啊。大人拨的兵各处都有吧?” “瞎说什么呢!”另一个忙呵斥。 姜琼燕扶额,自己早知道你们是兵,说句废话还以为自己犯事了呢。她顺着门板转过身子,脸前赫然一张大脸。 高琴看小姐把门扛的咚咚响,眼珠忙往一边飘。 “怎么回事啊?”两兵士声音很近。 姜琼燕没好气的回应:“没事。高琴你干嘛?” “小姐,你不是大人的女儿吗?他怎么关着你。”高琴疑惑。 “害怕我出去沾花捻草,败坏他名声!”姜琼燕翻个白眼,真切感受到高渠弥不想理会自己时的感受。 “啊!”高琴捂住嘴巴,“可是小姐,你已经不是清身了呀。” 姜琼燕忍住一巴掌呼出去的欲望,仰天长叹。怎么办啊,什么消息都没有,身边只有一个傻子,还随时会叛变的。 冷风嗖嗖灌进屋子,高琴正待关上窗户,发现有个什么东西挂在下面。 “小姐,这是什么?”高琴拽过那张丝帕,“好像有字。” 姜琼燕连忙从地上坐起来,夺过那方帕子,眼前忽的一亮。这不是篆体,是......是繁体字,漏洞百出识别不出的繁体字。 “这是字吗?”高琴眉毛拧在一起,“怎么会架在木台上?” “不是字。”姜琼燕轻声道,佯装不在意的走到窗边,下面空无一人,可是,繁体字,除了三公子府内个别人,谁会知道,而且这描摹实在浮夸。 姜琼燕拼命跟着笔画走线,可还是猜不出何意,歇口气,希望送信之人也是胡写,不然白瞎了这趟通信。 门上突然响起震动,姜琼燕正想把丝帕塞进袖口,可害怕高琴再次发问,只好当做自己随身物品,晾在手边。 两兄弟搬进来一盘铜鼎陶碗:“快点吃,吃完还有事。” 高琴赞叹一声丰盛,趴上去陶醉的闻了一大口。姜琼燕忙着打听消息:“天都黑了,夜那么冷,能有什么事儿啊?” 一个男子抠抠耳根,满脸不耐,还没开口,远远的传来一声闷响。姜琼燕和高琴吓了一跳。声音来自楼下,声响颇大,像是有人砸场子。两兄弟快步往外挪了一两步,急忙收脚,年长让年轻的下去看看。 姜琼燕扑到桌子旁,大口的拿起面饼狼吞虎咽。挨饿的经历历历在目,不管事情怎么演变,填饱肚子是最实际的。 高琴被小姐感染,加上做奴隶时同样吃不饱肚子,也狂吃起来。 年轻男子被两人的吃相骇了一下,眼珠上翻,在天花板巡逻了一圈。 情势急转,年长的兵士走回来,和年轻人耳语一翻,上前抓住姜琼燕,黑布往头上一蒙,扛着就走。 高琴惊慌的叫了两声,不敢上前,一个劲的后退,扳住床身,簌簌发抖。 姜琼燕早有预感,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,一下子手脚离地,只觉得重心不稳,慌张不已。 黑夜是最好的屏障,路途遥远,没用牛车。姜琼燕被男子一路扛到了目的地,咬牙没说话没反抗,终了像扔麻袋一样被毫不留情抛到地上,枯通的关门声伴随一声痛嚎。 姜琼燕气冲冲的甩开黑布,摸着腰背直牙痒痒。拿下黑布并没用,伸手不见五指。凭记忆爬着摸到房门,封闭很严,只有一条细线般的小缝。今夜月光不好,透进来的光亮几近于无。 颓然的把头放在门上,冰凉透骨。 突然一声温润如春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,带着暖意,仿若一下退散了寒冷。 “公子。” 姜琼燕呼吸急促:“召忽?” “公子再忍一会,这门建的结实,砸起来有声响。” “嗯。”拼命在一条细缝中窥探,却无法看到那张想念的容颜。 召忽黯然垂眉:“公子受苦了。” 姜琼燕呼出一口气,笑容微勾摇摇头。 体内绷紧的弦渐渐松弛,有点累,姜琼燕模模糊糊的在黑暗与光明中沉浮,走在一条狭长的甬道上,落脚处一片花开。 召忽吩咐藏身周围的人上前,呼唤公子远离石门,准备开砸。 姜琼燕在沉沦中找到一丝清明,揉揉眼后退到墙根。 召忽心急如焚,透过眼前的人影,目光几乎深入屋内。 石门厚重的声音响起,长长的光亮扫入。姜琼燕眯着眼睛抬起头,长长影子盖在了自己头上。 她听见自己喃喃自语:“召忽。” 召忽长蓬随着风声簌簌,步子匆匆愈来愈快,人刚刚俯下身,眼前狼狈的小人儿已经冲撞进他的怀抱,一双小臂牢牢的箍住脖子。 召忽一顿,看到公子身上的男衣满是蜘蛛网和厚灰尘,正待动手揪下自己的玄色披风,耳边一声嘤咛:“别动。” 姜琼燕眷恋的把自己埋在召忽的怀中,小小的头颅蹭蹭他的胸膛。倦怠之气突然消去不少。 召忽僵着身子,淡淡的勾起嘴角,眼神无奈而宠溺:“公子,我们应该先离开这。” “呃......”姜琼燕尴尬的抬起头,以后再也不嘲笑身处险地的爱人们卿卿我我了,“也是哈,呵呵。” 召忽温柔的把公子扶起来,伸手把她的外衣一揭,滑着身子掉落脚边,微微低头动手解开系带,偌大的披风从自己身上离开,飘飘然盖住了姜琼燕全身。 姜琼燕看着拖地的半余布料,伸手把布尾抱进怀里,惦着小步子走出石屋。召忽把她扶上马背,自己一跃而上,动作尽量轻缓不至于撞到公子。随后口中哨声一响,三五成群的马蹄声在黑夜踏踏作响。 姜琼燕第一次真正骑马,颠的手脚无处安放,只得尽量往召忽怀里拱。 召忽声音发沉:“公子,你还有精力吗?虽然此时让你休息最好,但是一年只一次的盛会,错过可惜。” 风声将声音吹得零零落落,姜琼燕想到了高渠弥所说,里镇的耕节。本身天气寒冷已经难以适应,再说自己多在路上奔波,看不到热闹景象,这耕节盛会,不看看怎么甘心。 “当然要去。”姜琼燕握住男人手背,侧着头回答。 召忽的呼吸在黑暗中显现出一片白雾。 远远的火光在夜里发出一片红艳。姜琼燕走了不久,一阵哂笑。太高估自己了。旁观召忽,一脸笑意盈盈带着善意嘲弄。 姜琼燕扯扯领口,身上热,脸上冷:“召忽,你怎么会来找我?” 召忽抓住蹒跚的公子小臂:“齐国六公子走失,这事儿不大不小,我这不大不小的臣子自当领命。” 第28章 盛会 姜琼燕把力量转移到两人相接的地方:“可是你是文官吧?” “大争乱世,何来纯正文家子弟?” 姜琼燕伸手去摸召忽佩剑,被大手拦截,召忽轻笑:“我的剑不是玩物,见过血的。” 合唱的歌谣声在空中回荡,姜琼燕站在高地,转身看远处:“我们还要走多久?” 召忽看着公子被自己的披风裹成了一个小包子,浅笑:“盛会整整一夜,凌晨才散。我们一定走得到。” “你看到了,我走不动了。”姜琼燕抱着一堆衣摆摊手。 召忽摇摇头,宠溺的仿佛看一只小仓鼠。 姜琼燕下唇裹住上唇:“真的不是我不耐,呐,刚才骑马,我腿疼。” 召忽收回嘲笑:“擦伤了?” “或许吧。”姜琼燕微微低头,确实是大腿根有点疼,果然和坐马车晕车一样,得好好适应一翻,“召忽,我一直想要一匹马,你知道的。” “公子要马何用?府中不会任你胡闹。”召忽上前,把公子裹紧,背对她蹲下身。 姜琼燕睁大眼睛:“你要背我?” 召忽嗓音被寒夜染上沙哑:“公子快上来吧,崔良他们引开高渠弥,追兵会沿着原路追赶,我们不远离可能会被发现。” 男人的背宽大厚实,姜琼燕抬腿时根部疼的嘶了一声。伏在召忽肩膀上,看不太清道路,不禁开玩笑:“召忽,你要是踩不稳,我们可都摔了。” 召忽笑了一声,闷闷的传给背上的人:“我会护着公子的。” “摔到脸我可就毁容了,上次就差点。你说是不是天妒红颜啊?”姜琼燕厚脸皮的往前面凑。 召忽抿嘴,小心的迈出步子。 “我跟你讲,高渠弥那个混蛋,刚开始是把我塞进马草里的。” “没有受伤吧?” “那倒没有,要是论实说,他其实对我还挺好。” “郑国小国,他此次用计嫁祸,成败不好说,总要两手抓。” “嫁祸?他跟人有仇?” 召忽闭嘴不言。姜琼燕伸出手捏住他耳垂:“快说嘛,你们男人怎么就喜欢遮遮掩掩?谁都不说亮堂话。” 召忽脚下一顿,双手勒紧臂下小腿,姜琼燕绷紧身子,只怕接下来要摔。 召忽轻叹一声,继续走的稳当:“我们之前遇到的姬公子是郑国前君。” “啥?”姜琼燕皱眉,“祭公子是国君?不是两个祭公子吗?兄弟?” “此祭非彼姬。姬乃郑国国姓,当初端坐火旁之人是上任国君姬忽,另一个是示肉之祭,郑国贵胄。他们流落卫国。高渠弥是想斩草除根,但是不能明示,只得借齐国之手。” 姬忽...... 姜琼燕搂紧召忽脖颈,语气凉凉的:“这个法子怎么听都不高明。” 召忽遥望一翻,回答的漫不经心:“郑国多年内乱,外不修内不治,法子高不高明不重要,有成效才有用。” 姜琼燕看天色似乎转好,月亮欲钻到云前:“召忽,天变好应该会更冷的。” 感受到召忽呼吸声略有混乱,好笑的说:“背不动放我下来吧。” 盛会在镇上一角,从野路走向官巷,路途愈加平坦□□。 “快到了,公子不要急。”召忽额头渗出细汗,正仔细看路突然眼角瞥到一团衣角,以为有人相随,猛的一转头,鼻子同嘴撞进姜琼燕冰凉的手心,嘴唇堪堪的贴着一根指节分明的手指。 气息一乱,召忽感觉身体一阵无力,忙轻柔的把公子放下,调整呼吸。 姜琼燕笑的花枝乱颤,喘不上气。召忽胸膛剧烈起伏,大口呼吸缓解疲劳却不表现在脸上。 笑够了的姜琼燕走近召忽,踮起脚尖,拂去召忽额角一层汗液,又热又腻:“召忽,你对我这么好,是基于主臣之道,还是——其他的?” 两人挨得极近。距离上次,身高差又小了一点点。两双眼睛在黑夜中散发着异样的光彩。 召忽最先别开目光:“公子不必多虑......” “我没多虑,若是主臣之道,你会带我来看这盛会吗?”姜琼燕伸出手指指向远处,不过千步之遥,人声鼎沸,火光冲天,暖意袭人。 看召忽静默不语,姜琼燕不想荒废这难得光景,扯出一个肆意的笑,拉住召忽的手,冲着火光而去,仿若一只扑火的飞蛾。 召忽看着公子日渐成熟的脸颊,映着火光,那般艳丽而媚人。 排场极大,几里占地,外围木架,好酒丰食,往里多处歌舞之地,篝火散乱。 姜琼燕未及内围,已被里长拦住。里长壮年之岁,小胡子留的颇有韵味:“两位是外乡人吧?” 召忽拉住蠢蠢欲动的公子,作揖答话:“是,我们北民。途径此地,听闻有歌舞,特此来观一盛况。” 里长哈哈一笑:“先生是文化人,请便,不用客气。不过可要看好小先生啊,人多走散不好。” 姜琼燕捂嘴大笑,召忽忍笑,刹一摇头,腹部一声响,听得这咕噜声,姜琼燕探究的眼神扫上去,召忽面皮微热。 召忽一脸微哂,姜琼燕恶作剧的伸手去摸他肚皮。怀中抱着的衣摆被一阵风吹起,明暗之间,飒飒作响。召忽面上发烧,看到公子发髻摇摇欲散,上前一步,卷起发丝缠绕,发簪重束。姜琼燕挨着他胸膛,更听到腹中声响,笑的肩膀发颤。 召忽手上刚刚动完,身前的整个人已经跑开。 姜琼燕在外围看了一圈,拿回一张最精致的面饼,兴致高昂的走回,径直放在召忽唇边。 召忽正待伸手接过,被公子狠狠一巴掌拍回手臂。抬眼细瞧,眼前人额发带灰,面颊绝美,眼睛笑意盎然。低头咬住面饼,一口下去牙齿还没亲热,姜琼燕忽的松开手,扑上前咬下一口面饼。 召忽愣在原地,呆呆的看公子转身离开,随后回眸一笑,牙齿闭合,面饼落在之前就撑持的手心里。 姜琼燕挑着篝火,看一众男女欢歌笑语,围成圈子,摆臀甩臂。纷杂的环境仿若似曾相识。 召忽文雅的举起铜碗和身边男子痛饮,回头看到姜琼燕和一女子交谈甚欢,和身边的火红融成一片。 凌晨,崔良战马嘶鸣,召忽拉过姜琼燕,对群众拱手行礼,策马而去。 “召兄,接下来何处?”崔良下马,拉着马缰前行。 召忽拍拍马肋,笑道:“自然齐国。毕竟还身负官职,官命在身。” 说罢看看身边的姜琼燕,眼睫弯弯。 突然身后尘土飞扬,一个壮士策马而来,马蹄散乱:“崔兄!崔兄留步!” 崔良疑惑的停下脚步,召忽和姜琼燕侧耳倾听,壮士声音急切:“那高士丧心病狂,居然要在里门处杀一个侍女。” 召忽忙道:“曹国之所,怎会无人阻止?” 姜琼燕心中一梗,不可置信:“那侍女可叫高琴?” 崔良左右看着三人,神色凝结。 壮士粗喘气:“没错,是叫高琴。是高渠弥买下的奴隶,说犯了家法,非要公开杀人。里长说是家事,没得管。” 姜琼燕攥紧衣袖。高渠弥是要拼死一搏还是根本不在乎那条命? 召忽垂眉看着公子,神色晦暗,崔良拽紧马缰,开口询问:“何时?” 今日申时。当真是急不可耐。 姜琼燕坐在冰凉的大石上,内心复杂。 召忽俯视着公子的墨发:“公子?” “我不想去,召忽。”姜琼燕捂住脸,话语脱口,“而且我觉得他不会杀掉高琴。” 两人皆没有想到这般直接。崔良冷笑:“果然是肉食者靡。” 召忽示意崔良离开,自己蹲下身子:“公子,可愿听我一言。” 姜琼燕撤开双手,神色哀伤:“有什么可说的?不过是该救的话。要么我冷血无情,要么我大义凛然。总之我该做点什么,不然就是没心没肺!” “我们赶得及。”召忽大胆的握住公子的手,面目柔和,“公子不用怕,高渠弥只是困兽之争,我们没有危险。” “不是这个,”姜琼燕颤抖的反握那双大手,“召忽,我受不了命债。你告诉过我世上皆正派之士,我为何总遇上这些人?” 召忽柔柔的看着公子:“不是的。我不会让你愧疚后悔一辈子。有些事,是该做的。” 姜琼燕嘴唇哆嗦:“就算是陷阱也要去?” “对。”召忽深深的看着姜琼燕,“你不去会于心不安,陷阱我来填,你只要走的平坦。” 姜琼燕把召忽的手送到嘴边,轻轻贴上,眸子里泪光闪闪:“我害怕她是下一个邵香。” 召忽没有躲闪那个轻吻,既然提到邵香,此次更当前去,他摇摇头:“管子跟我说你对邵香心有芥蒂,是我粗心忘却了。那盒燕脂是君夫人,你二姐的,并非邵香。” 姜琼燕的面色凝固。 “你可还记得第一次迎接君夫人那次,知这燕脂的还有太子。不知想要害你的到底是谁,但绝对不是邵香,她并未背叛你,起码在身死之前没有。再者,她的死确实牵强,但我时间紧迫,还没有细究。” 姜琼燕呆滞的放开手,扶着树干勉力站起身,突然很想大笑三声,不知怎么,突然就捂着嘴泪流满面。邵香并没有背叛,自己那笃定的怀疑简直是笑话。那时候听闻她的死讯,一直寝食难安。拼命告诉自己是她自找的,拼命忘却。 可是很欣慰,很欣慰。同样的,那个美绝的二姐突然又变成嫌疑,真是荒唐。 “我是不是特别蠢?”姜琼燕边哭边笑,声音极小,情绪深沉。 作者有话要说: 谢谢小天使们的鼓励,么么么~ 第29章 结果 召忽像看个孩子,欣慰的点头:“我们走。” 崔良的脸色始终不善,姜琼燕挠着头皮有些紧张,靠在召忽的怀里窝着,声音闷闷的:“召忽。” “嗯?” “没事,叫叫你。” “嗯。” 姜琼燕拢拢头发,深吸口气。 高琴瑟缩的站在扮成仆人的兵士中间,梨花带雨,声音发抖不停喊着大人。 高渠弥站在上座之位,面色可怖,眼圈发黑,颧骨愈发坚硬,手握剑柄,指尖发白。 周围围了一圈民众,里长一脸愁容的劝诫众人散开,却没有成效,满是褶皱的脸上连连叹气,无奈的对上座拱拱手,话还没出口,高渠弥问小厮什么时辰,小厮看了眼里长,回答未时一刻。 还早,刚刚日跌。 如果前往没有好结果,定然会造成公子的心里阴影。召忽丝毫不怠慢,鞭子甩的烈烈响。 姜琼燕心一提再提,本来不用担忧时间,可是路上遇到官府净街,硬生生绕远了许多。而且鞭子甩起的风声,情不自禁让人心疼□□之马。姜琼燕一再告诉自己不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文明社会,不能用那里的思想来绑架自己,心疼之余也愤恨自己的圣母。 高渠弥如愿看到两匹马进入视野,召忽下马先对里长行礼,里长一脸惊惶。 “小姐,小姐!”高琴试图冲出包围,被士兵抽出的兵刃所吓,抖得如同筛糠。 姜琼燕无名火起:“高商,高琴可是你买下来的!也是你赐的姓名!” “那又如何?”高渠弥轻蔑的眼光扫过高琴,“一介奴隶,还指望爬上主子的床?” “你!”姜琼燕双目冒火。 高渠弥向来对此种轻佻语言极其蔑视,今日心理难平,口不择言,但说出口仍是有些羞愤。 高琴颓然软倒在地。 召忽扯住公子衣袖。扬声:“高士意欲何为?” “请公子同我相往郑国。”高渠弥语气严肃,字字沉重。 召忽轻笑:“说笑了。我国公子,为何去你郑国?况且在曹国大放厥词,高士不怕招来横祸。” 高渠弥讥笑:“以人相逼此种下贱勾当都做了,我还怕些什么?还能更差吗?” 崔良凉凉的插口:“当然,死在异乡,也是个好归宿吧?” 高渠弥笑的弯了腰:“就怕足下不敢啊。” “我不敢?”崔良语气平缓,拔出利剑,摸了下剑刃,“我一介游侠,杀个丧心病狂之士,不算什么。” “崔良。”召忽沉声阻止。 姜琼燕无措的看着软成烂泥的高琴,不知该作何表态。 “高士,我们要带走这个女子。” 高渠弥摇头苦笑:“拿公子来换。” “我真的能灭了你们。”崔良苦恼的叹口气,“别挣扎了,没有意义。” 高渠弥埋头,闷声道:“杀了她。” 一个兵士举起手中之剑,直刺高琴。 “慢!”姜琼燕惊惶的看着闪光的剑刃,这剑下去,又是一段心魔。 召忽似乎也没想到高渠弥这般作为,忙追着公子的声音道:“慢,高士打算破罐破摔?” 高渠弥森然一笑:“召子给我一条出路?” 召忽沉吟。 高渠弥抽剑,踉踉跄跄的走到高琴面前,剑锋怜悯的发亮。高琴颤颤巍巍的看着剑刃,双眼无神。 姜琼燕知道,高琴对高渠弥的依赖很深,即便不会有什么结果,生命受到威胁时却不反抗。 高渠弥看着高琴,神色放松的自嘲:“国氏驻扎在齐国国界,祭氏在我国城濮发兵,没有筹码,我拿什么突破重围?” 召忽摇头:“拿一个奴隶威胁一国公子,即便是公子同意,为臣者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。” 姜琼燕握紧拳头,内心诡异的平静。 崔良接到好友的眼神,手刀在肋下轻轻一挥,霎时外围仆从纷纷中箭倒在血泊中,高渠弥看情势不对,手中利剑未待挥下,已经被破空的弓箭打偏在地上。 崔良大手把住高渠弥的肩膀,姜琼燕心脏狂跳的扶起高琴,不敢往地上看。 召忽冷冷的看了一眼全场:“终究还是在曹国动了手,这件事我得给驻曹齐使说一说。” 崔良不在意的轻哼,制住高渠弥不忿的挣扎:“曹国附属齐国已久,根本不会为了一点郑国人,跟齐国翻脸。” “是这样说没错,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。”召忽看着公子,“公子,我们堂堂正正的在曹国住下。” “什么?”崔良脸色不耐,“正值春耕,官差忙碌,哪会办这事啊?你再不回去,国氏肯定要作妖。” 姜琼燕不好意思的问:“能先离开这里吗?” 高琴畏缩着,死活不敢躺床上。做奴隶时日太久,性格中的奴性难以根除。姜琼燕难以理解床都是个奢侈东西。 晚饭简简单单,桌前三人各怀心思,没有说话。崔良给高渠弥送了饭,姜琼燕端一份上了楼。 既然高琴不肯睡床,那就两人一间屋子。姜琼燕倚靠在床框上,心里矛盾。回齐国衣食无忧,但缺少自由。去郑国可能会遭受羞辱,然状若旅游。 没有遭受过太多生活折磨的心,对于自由有更多的期盼。 等待已久的叩门声终于响起。 姜琼燕反手关上门,静立在召忽面前,微微笑的神情中充满期待:“我们出去走走?” 召忽似是忍不住的笑了一声:“好。” 店主神奇的看着两人齐齐走出店门,狐疑的耸肩说了句:“怪人。” 出得门外,姜琼燕也被自己逗笑了。寒冷未除,万木枯干,寒风凛冽,既无绿色也无玉沙,一步一步踏着只觉走进了冰窟窿里。可是才一小会儿就开口回去好没面子啊。 召忽开口打破沉寂:“我明天快马加程去陶丘一趟,如果顺利,不足三天,便能赶回。” 声音在夜的寒风中被吹的大远,姜琼燕也没听得太清,加之冻得眼睛发疼,身子直哆嗦,再也顾不上面子:“召忽,你不会反驳我吗?这么冷,我说出来,你还真出来?” 召忽伸出单臂,拿魁梧的身子背对来风,红色的鼻尖挺显眼。一声轻轻的刺溜声,因为挡住了风声变得有些大。 姜琼燕愣了一下,张口一笑牙上冰冷,只得抿着唇拉住召忽往回走。 店主忙上前招呼:“客人赶紧烤烤火,这大冷天的,都窝在家里呢。街上哪有人啊。” 召忽遮掩的打了一个喷嚏,鼻尖更是红了。 姜琼燕躺在被窝里,直念叨需要一个暖床的,高琴凑上来问是不是唤自己,吓了她一跳。往常的春天,哪有这么冷啊。模模糊糊中,她才想起,召忽说要出门三日。 次日起床,召忽正在收拾行装,脸色无恙,咳嗽却不停,跨在二楼相看,他正出门牵马,和店主轻声寒暄。 姜琼燕窝在屋里烤火,突然只剩下崔良住在隔壁,心里怪怪的,不太自在。高琴木讷的坐在火盆前。门窗被风刮的乱响,冷的很。 崔良和召忽几番争论,终是留在了客栈,心中颇不痛快,冬天出门虽然很痛苦,也总比照顾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舒坦。 姜琼燕站在门外,思忖下毅然敲了敲门。崔良拿剑开门,神色半是疑惑半是谨慎。 “我,我可以见见高渠弥吗?” 崔良冷笑,声音清脆:“不行,你想做什么?” 高渠弥听得声响,缚着双手在毛毡上挪动一下,看着门口的背影,神色阴沉。 试图往门内窥探的姜琼燕遭到抵挡,直视面前的男人,正色道:“我要问些事。很重要你却不能听的事。” 崔良歪头哼了声:“我可不是召忽,你别在我这耍花样。” 说罢双手一合,就要关门。姜琼燕一急,忙□□一只脚:“喂喂,我耍什么花样。被他绑了这么久,不能算点账吗?” 崔良没好气的甩开房门,踏过门槛:“女人真麻烦。有事快点说。” “等等,能告诉我你的剑是谁的吗?”姜琼燕急忙问。 崔良身材精瘦,皮肤健康,做游侠时日已久,手中有把趁手的好兵器是应该的。可那把精致的剑鞘,眼熟无比,之前多番回想,以为是祭公子的,这次相问,就是想要知道来处。 崔良盯着手中的名剑满目欣慰,唇角微微勾起,清脆嗓音柔和了些:“朋友所赐,借用数日。” 姜琼燕勉强笑了笑:“你这位朋友,是姓祭吗?” 崔良抬眼看她,觉得自己似乎是低估了这个人。眸子转了几转,对女子向来不以为意的他不屑道:“没错,你认识?” 高渠弥双脚猛的绷紧,在木制架构的地板上划出咯吱的声响。两人齐齐看过去,发现高渠弥双目赤红,身体颤抖,正是在奋力挣脱麻绳,声音如同沙子碾过:“祭常止在哪?” 祭常止?祭不停?这是一个人? 崔良握着门边的手猛的一紧,眉毛一挑:“终于说话了?不过,无可奉告。”    姜琼燕皱眉:“他和高渠弥有仇?”    崔良哼了一声,摔门而去。    高渠弥嘶吼一声:“你算什么?祭常止只在乎姬忽,他可不管你的感受!” 第30章 选择 什么东西呼之欲出。    姜琼燕望着高渠弥,走近举起匕首放在他脖颈:“那个男奴是不是你指使的?”    高渠弥冷笑一声:“肯定是祭常止啊。”    高渠弥如今性情大变,跟之前仿若两人。男奴之事是姜琼燕心结。她毫不手软,匕首抵在高渠弥胸前:“他是你手下。赶路十几天,他一直都在。”    高渠弥哈哈一笑,森然道:“狗嘛,很容易反咬主人的。”      姜琼燕嫌弃的起身擦拭匕首:“你现在就像个疯子。”    高渠弥狰狞道:“你在我手里,我也不敢动你。但是我落到你们手中,必死无疑。” 姜琼燕轻笑一声:“召忽不会随便杀人。”    “所以这不好说。”姜琼燕侧头,高琴躲在门外,想进来又不敢,“你想救他?”    高琴探出半张脸,摇摇头。    “你进来吧,跟他说说话。”    高琴蹑手蹑脚还没迈开步子,啊的一声被崔良拽开。    崔良脸色很不好看:“你是召兄的公子,可不是我的。我的屋子,你们不要随便进。”    姜琼燕很以为然的点头:“高琴,回去。”    高琴神色变得木然,点点头转身。    错身而过时,姜琼燕轻声问:“崔兄,打听一下,祭常止身边可有一个哑巴奴隶?”    崔良不耐的皱眉:“又怎么了?”    姜琼燕咬着嘴唇一瞬,突然就没脸没皮:“也没什么,我们有了夫妻之实。”    崔良刷的缩了一个胳膊,满脸惊恐,高渠弥眼角抽搐。    姜琼燕看见对方这幅表情很开心,忍不住进一步调侃,话中讥讽:“所以拜托崔兄帮我找找他,我把他杀了才能找到更好的夫君对不对?” 崔良响亮的咽口唾沫,姜琼燕心情颇好的拍拍他的肩膀,走回自己房间。逞一时口舌之快的话语给人的欢乐只是一小段时间,没过多久,姜琼燕就开始懊悔这段对话。    崔良和召忽关系好的紧,这说给召忽听,真是可怕。况且自己并不是在气氛轻松的宿舍,自己是怎般猪脑子才说的出口啊!    姜琼燕送饭时看到桌上刻写的去去就回四个大字,几乎气的吐血。崔良心好大啊,面对高渠弥做这种事,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,你逃跑的机会来了?    高琴又是一个极不稳定的因素。姜琼燕看高渠弥绑的结实,拉着高琴待在房内不再出门,生怕高琴知道崔良不在,生出心思。    崔良策马奔向林中。几番盘旋后找到了埋锅做饭的两人。两人身边不过五六侍卫,其中赫然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奴隶。    崔良一眼就看中男奴,把剑竖给祭常止:“祭兄,此人你在哪得的?看着挺威猛啊,之前怎么没见过。”    祭常止接过自己的佩剑,递过去交换的长剑:“嗯,是郑国一个中大夫的门奴,力大无穷。”    崔良插剑土中:“祭兄什么时间回卫?这曹国不安生。”    祭常止犹豫,姬忽肃然道:“待召忽离开曹国我们便走。”    崔良剑柄顶头:“他打算在曹国了了此事,短时间可能不会走。”    一时静默。崔良和祭常止大眼瞪了一会,转向男奴:“嘿,兄弟,我们过两招吧?”    男奴面目丑恶,抬头看人却好似狠狠瞪着,崔良耸眉:“你怎么不说话?”    “他是哑巴。”祭常止解释。    崔良握紧剑柄,眸色沉了下来:“那就算了。祭兄,你们是不是不想高渠弥回国?”    姬忽看过来。崔良嬉笑:“不如我直接杀了他吧。”    祭常止摇头:“他跟齐国结仇,有的受,再说他也没多大能耐,为何还要我们动手。” “那你们还转到曹国来?”    崔良看看天色,心事重重告辞而去。    姬忽摆弄着火堆,漫不经心道:“他知道了。”    祭常止点头:“可他是我好兄弟。”    姬忽冷笑:“他也是召忽好兄弟。”    祭常止深深的看着姬忽,不语。    崔良回来的尚早,无事情发生。姜琼燕松口气,问他是否去找了祭常止。    崔良态度略有转变,点点头又摇摇头。    姜琼燕趁机告知他之前都是自己胡言乱语,让他千万千万不要放在心上。    这件事掀过不甘心,可是追究又不开心。 崔良早已在高渠弥那里得知真相。况且高渠弥恨祭常止极深,根本不会有丝毫好话。欺负女人不算男人。    高琴泥娃娃般天天愣怔,没有生出逃离的意思。姜琼燕呆的无聊之际,召忽终于赶回。咳嗽着进了门槛,姜琼燕正好看到,急忙下楼看他。召忽脸色相当不好。    姜琼燕倒杯水给他:“咳嗽一直没好?没拉成病吧?”    召忽捂着嘴勉强的笑,温润中夹杂着挣扎:“公子,出事了。” “怎么了?”    召忽轻咳两声,轻声道:“我们,不能回齐国。”    姜琼燕皱眉:“出什么事了?君父他?” “不要多想,”召忽呵斥,“是国政之忧,没人出事。”    崔良走下木梯:“召兄,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,一定助你。”    召忽苦笑:“此次辛苦崔良了。我们要去郑国。”    姜琼燕和崔良齐齐一怔。    “我们会放了高渠弥。齐国不再追究此事。”    姜琼燕呼气,这是不是亲爹?果然吧,齐君根本不在意一个女儿。    “他会带我们去郑国,好了,此事到此结束。”召忽面色晦暗,“我去休息一下。”    崔良忿忿的看着绑缚的高渠弥,很是不甘心。姜琼燕拉住即将动手的崔良:“等召忽醒过来再说。”    高渠弥诡异的笑着,从两人的神情猜得到他们并不顺利。    事情并没有回还余地。 召忽生性温良,说明去意便邀之入席。崔良匆匆而去,没了踪迹。 修整两日,即将出行,高渠弥先行离去,高琴站在客栈门口,远远相望。 “要么跟他走,要么自谋生路。”姜琼燕看着远处瘦削的高渠弥,突然生出无限感慨。 崔良冲姜琼燕举剑示意。 那剑,俨然已经不是前日所见,姜琼燕环顾四周,随着崔良撇入陋巷。 “什么事?”姜琼燕扬头相问。 崔良一角踹开脚边木箱,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滑出大远,黑红肉色的。 “哼——”姜琼燕赶紧别开头。 “是那个哑巴。”崔良目不转睛的盯住姜琼燕,“这仇我帮你报了。” 姜琼燕嗤笑一声:“谢崔兄,但我不会欠你人情。” 崔良淡淡的:“不用,游侠的生活,胜在自在。” 姜琼燕长叹一声:“所以崔兄是不打算告诉召忽,祭大公子在曹国了。” 崔良微微苦笑:“公子随意。” 姜琼燕转回目光,崔良不甚平整交领处的脖颈隐隐透出带有血色的肌肤。 回了队伍,高琴已经跟随高渠弥而去。 和崔良告别,姜琼燕同召忽钻进温暖的牛车,燃着火盆,悠悠远去。    牛车四处透风。冷不防的寒风进来一缕,往往惊得姜琼燕大动一下。    看着召忽一身米灰,比之旁人若雪若沙,颜色偏淡,雅致的喝着滚烫的羊奶,姜琼燕忽然觉得也不错。    是君父亲自下的命令,让他们前往郑国寻找一个女子。亮着大国公子身份,周游寻觅,仗势江湖的感觉。    姜琼燕捂着热奶:“召忽,她是谁啊?”    召忽长睫颤动:“雍杏。雍氏是宋国大族。”    “那为何要去郑国?”    “郑国国夫人是雍氏。”    “嗯?”姜琼燕眉毛乱颤,心中顶出一个个好奇八卦的小泡泡。    “雍杏失踪已久,我并不知晓君上为何让我们去郑国寻访。”    姜琼燕捂紧大衣:“尽力而为嘛。一天天变暖了,行动方便的多。”    召忽似乎想到什么,在身上摸索一翻,伸过来一只手掌。    姜琼燕俯身一探,看到一个玉佩静静躺在那只宽大的手心中。玉质莹润,碧绿通透中透着冷意。重点是,那玉的形状。    是一只振翅的燕子。    琼燕,玉燕。    突然想到那日的情景。召忽眼睛开阖之间正想抽回手掌,姜琼燕拉住他的中指指尖,没有放手,眼神缱绻的看着召忽,忽的一笑,轻轻拿指头捻起玉燕:“我收下了。” 召忽握住拳头,低头看冒着浓浓热气的羊奶。    “召忽,你不觉得羊奶很膻气吗?”    召忽双唇轻启:“公子不喜欢?”    “还好。”姜琼燕抿抿嘴,“召忽,我们去了郑国自由吗?” 召忽粲然:“不涉朝政,自然自由。” “君父到底是什么意思啊?”姜琼燕做贼般,“难道那人是君父在外的夫人?” 召忽饮下一碗:“公子想知道?找到了自然就知道了。” 姜琼燕不置可否:“什么人,需要一国公子亲自寻找啊?” 召忽神色淡然:“我想君上只是趁此机会,让公子回不了齐国。” “为什么?”姜琼燕抬起眼皮,“君父什么意思?保护我还是不想照顾我?” 召忽轻笑:“君上的意思,我并不清楚。公宫的事情,我没有参与。” 姜琼燕挑挑眉毛:“召忽,你觉得,下一任君主会是谁?” 召忽眼光飘出几不可见的轻蔑,语气恭谨:“自然是太子。” 姜琼燕紧跟话语:“君主难道不是能者居之?” “太子既然敢为太子,难道不是能者?”召忽笑的毫不伪装。 姜琼燕无奈,面对召忽言语不忌:“你的表情告诉我,你根本不认为太子是能者。” “国之根本,在于稳定。”召忽正色,“公子不该议论朝堂是非。” “凭什么?”姜琼燕忽的有丝失望,遂冷笑,“召忽看不起女子?” 第31章 女子 召忽轻笑:“非也,女子影响朝堂。” “联姻来影响?”姜琼燕挑衅的看向召忽。 召忽嘴角一勾:“联姻是邦交,并非女子自己的作为,我说的并非此种。” “那就是床第?”姜琼燕说出口突然一惊,这些话语若放在以前,本不算什么,可是对熟人才会放肆的荤段子,如今竟然没有任何阻碍。 召忽叹气:“公子肤浅。” 姜琼燕眉眼弯弯:“召忽以为,女子当寻找自己心爱之人,还是等待别人对自己表示爱意?” 召忽凝视着公子,看她满面神秘,不知道该如何应答:“公子以为呢?” 姜琼燕嗔怪一声:“别推回来,你觉得?我......我母亲一再告诫我,女子,应当矜持,如果主动,便容易不被珍惜。” 召忽毫不躲闪公子的目光:“若是真心,何来不珍惜之说。” 姜琼燕倚在车板上,若有所思:“我等了十几年,从未主动过,然而主动来寻我的,我都不屑一顾,所以,我以为,我是一个需要主动的人。曾经没有,以后可以有。” 召忽眼光下撤,看着脚下:“对的人,会是对的。” 姜琼燕看着召忽,突然嗤笑出声:“召忽,我以前看过一本书,说,人的一生,总是在躲避别人的追寻,追寻躲避自己的人。” 召忽把车内物什摆整齐,后知后觉的“嗯”了一声,不知是否是回答。 牛车晃的人昏昏欲睡...... 姜琼燕被召忽的声音唤醒,看着身下垫着召忽的那件大斗篷。抱在怀里下了车,天色已经暗了,因着睡衣没醒,姜琼燕嘟囔着不吃饭进了客栈倒头就睡。 召忽站在狭长的楼道中,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立在门口,几次伸手想要敲门最终都放弃了。 次日阳光明媚,姜琼燕洗去一身疲惫,好好吃了一顿早饭,坐在牛车内笑了一声,心情颇好,问召忽:“我们多久可以到达郑国?”   召忽看了一眼窗外:“曹郑相邻,不会比齐国来曹国更久。” 微风暖大地,阳光愈和煦。 “我们往南方去,景色该美了。”姜琼燕转身倚在窗棂,拨了拨布帘,目光深远。 “噶——” 召忽谨慎的抬眼瞟了一下公子,朝外询问:“怎么了?” “主家,路上有人。”车夫跳下牛车,车板猛的一抬。 召忽神色一紧,赶忙下车,姜琼燕垂眉扶住车身跳下车板。 不规则的土路灰尘沉降,一旋一旋的小股风在地皮上飞舞。春意没有到来,路边的杨树光秃秃的,带着冷肃的味道昂然伫立,一眼望的大远。 路边一个小小的土丘上,卧趴着一个棕褐衣衫的人,身体蜷缩,正好被旁边的高地拢在阴影里晒不到太阳,看不清容貌。 车夫已经快步赶到那人身边,召忽紧随其后,姜琼燕跟着跑了两步,站在那人三步以外探头探脑。 车夫紧张的把人翻过身,摸摸他的鼻翼耳后,那人一张小脸脏兮兮的,召忽凑上前,拍拍他的面颊:“小兄弟。” 车夫赶忙揉揉那人的肩膀,动作幅度很大,说话带喘:“天冷,说不定冻着了。” 召忽摸到自己温热的腰部,赶紧低头解下水囊,凑到那人面前:“洗把脸放到车上。” 姜琼燕看召忽的大手拂过,那人的脸部轮廓慢慢显现出来。车夫帮着给那人全身揉动,一步步往下移动,姜琼燕只觉心头一颤:“别动。” 车夫憨实的面颊扭过来,姜琼燕扑上前把他的手拨开,顶高召忽沾满水污的手。 召忽疑惑的目光放在公子脸上一瞬,但见姜琼燕双手一扒,瞳孔霎时一缩。 那人的脖颈露出优美的弧度,皮肤细腻,没有喉结。 召忽伸臂一探,把姜琼燕的手合了一合。姜琼燕干咳一声,看召忽眼神似笑非笑,赶紧拢拢手下的布料。 这身男装并不合身,姜琼燕下手一重,把交领一下扒的太开,露出一些不该露的肌肤。 指头擦过肌肤冰凉的很,姜琼燕下意识的脱口而出:“没有死吧?” 召忽站起看了一眼四周:“周围并没有村落,这女子是从哪里来的呢?” 车夫得知是女子,有点畏缩不敢上前。 女子身材与姜琼燕相仿,却显然已经发育成熟。姜琼燕摸了一圈,抬头看到召忽正望着自己。 姜琼燕无奈的指着自己的鼻子:“我抱她上车?” 召忽嘴唇紧抿,一言不发蹲下身就待抱起女子。姜琼燕心里一慌,不知哪来的力气,刷的一下抱起娇弱的女子,咬着牙脚下生风,一下抱到了牛车车板上。 召忽神色倦和。 姜琼燕摇头搓着自己的手呵气:“好轻啊,她根本没几两肉。” 车夫挠挠头皮:“这么小,能塞得下你们三个人吗?” 召忽伸长胳膊,端出火盆盖在地上,问:“公子,可还有力气把这位女子挪到车内?” 姜琼燕眷恋的看了一眼火盆,再伸手把女子往里面抱了一寸有余,点头。 召忽神色和缓,指了指健壮的牛:“我和车夫坐在前面,你帮忙给姑娘取暖一下。有事叫我。” 车夫慌了,手足无措:“主家,外面冷,你穿的这不行,再说,哪能让您在外边吹风......” 召忽被车夫逗笑,摆摆手:“老丈,我身板可是很硬的。” 车夫脸一扭:“咋能?你一看就是文人,不是粗鲁家子的。” 召忽摇头,自顾自的往前走去,脸上笑意放大,褪去几丝文雅之气。 车夫冲姜琼燕招手:“诶,小妇人,你待在车上不冷,把你外面这层拉下来给你相公。” 姜琼燕一下岔气,这声相公说的倒是有点羞人。 召忽语气降了热度:“老丈,不可胡说,这是我的......” 姜琼燕手指翻动,解开召忽的斗篷,扬手一抛,被风吹成一个包子的布料盖住近在咫尺的召忽,阻断了他的话语。 姜琼燕一身男装,干净利索,但是没有把自己女子之身瞒着车夫,所以车夫知道,却没好好见过。 车夫一愣,说话乌拉拉的:“主家,你可不能做没良心的事。” 召忽苦笑,看公子已经钻进车厢,只得作罢。 姜琼燕摸摸女子冰冷的额头,用自己温暖的双手给她暖面颊,手指所落之处,眼睛盯紧。女子年纪不大,面容并不出众,但是皮肤细腻,肌理自然。面颊似乎涂有燕脂。 燕脂?燕国与齐国相邻,离中原大地较远,燕脂的价值,比之齐国相当高,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。 姜琼燕俯下身子,凑到女子鼻翼处轻嗅,确实有香腻的味道。 女子嘤咛一声,眼珠在眼皮下转动,似乎要醒来。 姜琼燕收回手放到自己肚皮上取暖,冲女子小声呼唤:“诶?” 女子困难的挪动了一下身子,悄无声息的沉寂下去。 姜琼燕看到侧板上的物什,拨开女子衣衫,把之前烤热的空陶罐压在女子胸膛处,给她取暖。动作做得快,姜琼燕自己都不知道是否有效。 姜琼燕长叹一声:“召忽,我们说不定捡到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。” 召忽坐在车沿,裹着斗篷,仍旧被风吹得有些发抖,他侧头,声音闷闷的传进车内:“有可能。现在各地分封,遍地都是贵胄。” 车夫盯着崎岖不平的道路,摸着自己的爱牛:“哎,可不是,上次路上遇到的小婢子,围了一圈的侍卫。” 姜琼燕“扑哧”一声笑出声:“围了一圈?那可不是保护她的,是抓她的吧?” 车夫一愣,手下没了动作。 召忽眼光扫过去,指尖车夫仿佛惊到,面目呆滞,还没有来得及开口,车夫猛的回过神,一下勒住了壮牛。 牛干嚎一声,车歪了方向,姜琼燕一下撞到车板上,磕的忙捂住额头,张开嘴倒抽气。 召忽赶忙左手一撑跳下车,车夫急急忙忙的:“让俺看看这姑娘,我说咋这么眼熟。” 姜琼燕赶紧往后退,抵到车板上。车夫一拍大腿:“哎呀,还真是那小婢子!” 召忽握住车尾的木板,一手撩开布帘:“老丈认识这位小姐?” 车夫上火的挠着自己粗糙的脸颊:“要不是小公子提醒,我都忘了,那时候确实是一群人要抓这个小姑娘。” 召忽神色凝重:“老丈在哪里遇到的?” 车夫嘶了几声,原地踱步想了想:“我常在国内雇车,那一次那个主家是想去郑国还是宋国来着?反正是国界那。” 召忽注视着车厢深处的公子,发现姜琼燕一双眼睛亮的出奇,正直直的盯着自己。 召忽躲闪开来,拉住布帘:“老丈,我们最近的是哪个城镇?多久能到?找一个郎中给姑娘看看。” 车夫不想惹麻烦,但是又不能抛弃一个女子,听到召忽说要医治,忙不迭的点头,毕竟一般农家是找不起郎中的:“主家真是好人,咱们走到晌午,应该能到前面的镇子。” 姜琼燕蹲在女子身旁,手掌一摸,仍是身体冰冷,掀开一侧布帘,阳光甚好,但是凉意更大,姜琼燕无奈的盖上。 召忽抚顺后面的布帘,点头:“我们快赶路吧。” “主家,那边好像灰扑扑的?” 召忽往后面一看,脸色微变:“我们躲一躲,可能是大军行路。” 第32章 曹军 车夫赶着牛,往路边撤了撤。 路上尘土飞扬,远远望去,偌大的仪仗前排是骑兵。 渐渐近了,才看出其实队伍并不庞大,因为阳光甚好,灰尘显得气势荡荡,给队伍增加了不少威仪。 车夫和召忽都见惯了大军。但车夫心中没什么想法,面不改色。召忽心思略沉。姜琼燕只觉得声音杂乱。 滚轮声和马蹄声由远及近,突的定了下来。姜琼燕一颗心猛的提了起来。怎么停了? 召忽看着最前面火红色衣衫的男子下了马,走上前拱手:“请问可是齐国公子的行处?” 召忽满心狐疑,却仍是下车做好礼仪:“不知足下是?” 男子面目恭敬:“在下是曹国人,国君听闻齐国公子在曹国境内,害怕怠慢,所以相邀,烦请不要推脱。” 姜琼燕在车内皱眉。 召忽亦是怀疑:“在下是公子执事,几日之前已经知会曹君,前往郑国。曹君允诺,怎会此时相邀?” 男子撤开手势,从袖口翻出一张绢布,双手递与召忽:“国君手书,执事请看。” 召忽盯住男子,目光扫视了一下远方浩荡的队伍。 “执事,拿给我看看。”姜琼燕故作沉静的声音传出。 车夫缩在一旁打量着队伍,声音乖张:“乖乖,拉了一个大主家。” 召忽与男子双双拱手。 姜琼燕小手抓住一角布帘,掀开只探出一张小脸,状若平静,然则声音贼兮兮的,还极其小声:“召忽,我敢下去吗?” 召忽哭笑不得,一把大开车帘,把展开的绢布竖在公子面前:“公子请看。” 姜琼燕头大,各国文字并不统一,即便相似,也是半懂半猜,齐国曹国相邻,字体不算难认,但是姜琼燕只觉眼花。 召忽眸子里盛满笑意:“曹君相邀。” 随即口型吐出:“我们不能不去。” “不得不去?”姜琼燕小声询问,探头后扭看了一眼队伍,“不会有假?” 召忽看了一眼红色衣衫的男子:“不会有假。曹国境内,必是王兵,再说,战车除了军队,民间不会有。” 姜琼燕侧头:“可是为什么会邀请我们去公宫呢?” 召忽眉宇萦绕忧心:“没错,我们已经离开了陶丘,没理由在过了国都后再行追回,一定是有事。” 姜琼燕再次伸颈相望,男子躬身拱手行礼,姜琼燕赶紧缩回脖子。 召忽轻轻把拳头撑在车板上,声音轻缓抚平公子的焦躁:“公子不用担心,曹齐一向邦交很好,不会出事的。” 姜琼燕长出口气,无奈:“我没怕,只是不喜欢被别人打断行程。” 召忽放下手,姜琼燕顺着跳出车厢。召忽瞥到车内女子并未转醒,略有心忧,与公子并排而行。 男子礼道周全:“可是齐国公子?在下百夫长乐。” 姜琼燕学样子:“在下公子燕。” 听到这句话,召忽把眼光放在公子身上。 男子忙道:“怠慢公子燕了,烦请公子与我返回曹都。” 茫茫大地上一片荒凉,地广草疏,一眼望得到天边的山影。目光及近,眼前数十甲士,盔甲长戈配备齐全,一辆兵车矗在队伍之前,整体肃然飒飒。 姜琼燕踯躅两步,眼光发亮,饶有兴趣:“百夫长如何带我回去?我学艺不精,不会骑马。” 男子一愣:“公子不会骑马?” 召忽一眼看出公子眼睛盯死那些骏马,无奈出声提醒:“公子,那些都是战马。” 姜琼燕神采飞扬:“还有马不是战马吗?” 召忽眸光一闪。国家征马全是为军队所用,虽然步兵居多,但是骑兵也都在积极练兵,民间买卖的马匹皆是老弱病残,甚至不能买卖。 百夫长被姜琼燕带偏,忙出口回转:“公子是要乘车而行的,不必骑马。” 姜琼燕眉尖一挑,双手架在胸前,绷起嘴角。 召忽明晰公子心中想法,转向乐:“百夫长,此次曹君相邀,可匆忙?” 乐摇头:“那倒不忙,只说二十之前一定要把公子带到陶丘。” 今日不过十二。 召忽笑看姜琼燕。 姜琼燕轻咳一声,面向莫名其妙的百夫长,言语大方:“百夫长,去陶丘不过三日之程,我们可否行程放缓?” 乐眼珠一垂,立马道:“当然,只要能完成任务,任凭公子调遣。” 姜琼燕暗自握拳庆幸。 行程变成半日赶路,半日学马。因为行程缓慢,车夫跟着一同返回,队伍有随军懂医的郎中,虽然一再谦虚,仍是帮女子缓了气。女子虚弱,神志不清但是会醒,吃喝无碍。 召忽借来战马,一脸愁容:“公子当真要学?” 姜琼燕抱住马儿的脖颈,马儿嫌弃的摇头。低头看自己踮着脚尖才超过马儿一丁点,姜琼燕心虚道:“这是最矮的马?” 召忽点头,看着一脸懊悔的姜琼燕:“怕摔?” 姜琼燕满面不堪回首:“怕啊,不过摔不死就行。会不会摔骨折啊?” 召忽轻叹:“公子,骑马不好学,而且风险很大,不然,骑......牛?” 姜琼燕飞快摇头:“学车是基本技能。” 召忽一脸不明所以,但是也知道公子还是决定学骑马,但看公子一脸犹豫,扭头看着远处排排坐的兵士:“公子要学,但是又不学,是因为?” “就是嫌丢人。”姜琼燕顺着召忽的目光,一脸尴尬的看到远处看好戏的众人。 召忽忍下笑意,声音平淡:“没关系,公子可能只是一日之功。” 姜琼燕眼睛一瞪,有点咬牙切齿:“召忽,你看不起我。” 召忽拉住骏马,姜琼燕原地不停学习上马下马。因着个子还小,颇有些费劲。马儿很不配合,一直乱动,等到姜琼燕能端端正正坐在马背上,马儿打着响鼻只想撒丫狂奔,召忽用力把住。 日暮降临,姜琼燕一身热汗,坐在马背上夹紧马肚子,看夕阳火红染晕了几许云彩,在平原上降落,一顿一顿,清清楚楚。 低首一看,召忽望着远方,米灰长衫染上不少灰尘,被夕阳晕的发粉。 姜琼燕几乎想要不顾一切的扑进他的怀里。 “召忽。”姜琼燕轻轻念叨。 到底,该不该主动追随。 “吃饭啦!”远处兵士埋锅做饭,远远的吆喝。 召忽黑瞳在黄昏中略显朦胧,他抬起头,一脸认真:“公子,下马。” 姜琼燕轻笑:“召忽,你张开双臂。” 召忽闻之不动。 姜琼燕利落的下马,下的太猛,几乎崴倒在地。她弯了一下身子,绕过马屁股,冲到召忽面前,嘴唇张开一条线喘气。 夕阳拉出长长的重合的影子,随着最后一顿,太阳彻底沉入大地,影子倏地消失。 姜琼燕狠狠推了一把召忽,召忽退了一步微微垂下头颅,面色不甚明朗,马儿嘶鸣一声,召忽拉住不满的马儿,默然不语调转马头跟上去。 姜琼燕声音欢快的远远大喊:“吃什么呀?” 召忽面色微窘,他以为公子定然生气,但是显然不是。 姜琼燕心情很是愉快,本来已经做好摔上一摔的准备,哪知今天这么顺利,虽然学的极少,但是也收益颇大。 车夫说话有趣,嘴里工夫好,一群小兵喜欢听他讲故事。车夫面对一堆少年,心里欢喜,巴拉拉的不停。 乐好笑的看着众人,把不甚干净又略有残缺的陶碗递给姜琼燕。 姜琼燕手顿了一下,咽口唾沫赶忙接过来错开头。 之前除了路上啃干粮,其他时候都是在客栈下榻吃饭。虽说客栈的碗具也不算整洁,但是毕竟是做的百家生意,可以理解。 如今这陶碗,不用想也是军中用的,百十个汉子都用嘴噙过这碗沿...... 姜琼燕一巴掌拍在脸上,小心翼翼的挪到边缘,思考怎么处置。不想则以,一想再想,这碗具是怎样也没法子下嘴的。 召忽目光瞄到姜琼燕躲闪的样子,挥手制止乐给自己盛饭,大步走过去,脚下飒飒作响。 姜琼燕背过身子,表示明明白白的拒绝。被人说教的滋味并不舒服,再引起一群小伙子说自己骄矜更难受。 召忽看公子瘦削的身材转了方向,失笑:“公子。” “别说,我......”姜琼燕耸着肩膀,一脸置之死地,“我吃,我吃。” 召忽撇开头轻笑出声,伸手抓住公子略细的手腕,接过陶碗,拉着人走进人堆,放到大锅旁边,迈步向林中走去。 乐放下饭碗,缓步跟上。 一地枯草中总有几棵长出绿叶的野草,召忽煞有其事,极其认真:“公子不是喜欢吃陵菜吗?这时候正好。” 姜琼燕跳起来躲过地上枯枝,一脸茫然:“啊?” 只见召忽蹲下身子,指节拨动,细细筛选,揪下几片相对长大的绿叶。 召忽轻叹:“好小。” 姜琼燕蹲在旁边,指着远处一棵长在凹处的草:“那棵大。” 召忽看了一眼公子,嘴唇抿出小小弧度:“公子眼睛很尖。” 姜琼燕莫名其妙的看召忽取出水囊清洗叶片,问:“真的能吃?” 第33章 陶丘 召忽握着水囊的手点点公子的头,眼神缱绻:“公子怎么变笨了?” 姜琼燕肚子饿,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吃掉那碗饭。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好了,没有洁癖。被召忽点的歪了一下脑袋,看到了他下摆脏兮兮的:“召忽,出门不能穿这么素的衣裳。” 召忽抬身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,轻笑:“稻色,大雅。视之身暖。” 姜琼燕咬着嘴唇撇撇嘴:“看一看能让我暖和啊?” 召忽把叶片叠在一起,拍了拍自己的衣衫。 姜琼燕又怕又期待的走到饭锅处:“召忽,我最近有没有长高?” 召忽拿起原本备给自己的陶碗,把叶子铺上一层。姜琼燕突然“呀”了一声。 召忽声音清软:“可别真的吃了。” 姜琼燕打量了一下四周,鼠头鼠脑的故作镇定扬声:“我口味怪嘛,就是喜欢些稀奇古怪的东西。” 随即凑到召忽面前:“会不会串味?” 姜琼燕吃过忙给牛车内女子端上一碗,晚间一起宿在车内。 次日姜琼燕的好运气一下没了,马儿怎么都不配合,一被她近身就焦躁不已,召忽不敢冒险,没有让姜琼燕策马狂奔。 姜琼燕瞬间把队伍中的所有马都恨上了。总是时不时过去戳上几指头。 没有了学马的时间,队伍一下子速度加快,车夫心疼他的牛,却还是拼力赶上,一个姑娘家,不能随便收留,况且这还不是个普通的姑娘。 姜琼燕和召忽下榻在驿站,结清了车夫刀币,把女子移到了驿站内。 “我们找此地的都令接手?”姜琼燕看着躺在床上安静的女子,建议道。 召忽颔首:“可以,不过还是要先找个郎中。” 姜琼燕为难:“曹使那意思是说,让我们不要随便离开驿馆。” 召忽看了一眼窗外的街巷,笑道:“公子没有出过国门,太过谨慎。下榻驿馆的都是各国使臣,不限制自由。” 姜琼燕眼珠滴溜溜一转:“那么,我也可以随便出门了。” 召忽好生打量了一翻公子,没有洞察到她的心思,点头。 驿馆招呼的很殷勤,姜琼燕看召忽离去,吩咐小厮照看一下女子,径自出门而去。曹国不比齐国繁华,街道略显狭窄,然街巷各处拐角,总有出人意料的小摊小贩。 姜琼燕目光如炬,在一个个门庭处逗留窥探。 不少大夫将军的府邸隐于商市,路中一家酒楼气势宏大,匾额高悬,位置优越,隐隐传出古琴喧哗之声。 姜琼燕确定自己带着足量刀币,才信心满满的迈步前去。 刚入门槛,一个姑娘上前,恭谨大方将姜琼燕引至一处食案,颔首温语:“公子想品些什么吃食?” 姜琼燕看厅中皆是两三相坐,有些踌躇:“有什么?说来听听。” 女子抿嘴一笑:“公子口音不是曹人,不知公子是哪国人,我们或许可以一解公子忧乡之情。” 姜琼燕想起公子诸儿当初灌自己喝的齐酒,意味阑珊:“不了,来些本地吃食吧,没有品过,有些好奇。” 女子点头:“公子可要尝尝曹酒?” “好。”姜琼燕双手绞在一起按在大腿上,看女子离去,低头侧耳。 馆内三两成群,或论国事,或议前程,或许财货,或诺良言。 女子少时端来一鼎牛肉,一碗嫩笋,一坛美酒。 姜琼燕看着桌上丰盛,一下没了主心骨,吃不完多浪费啊。女子俯首:“公子,那边有人想与你拼桌。” 姜琼燕抬头一望,是个目光精炯的中年男子,正遥遥盯着这边,一身落魄,不像是能吃得起精致酒菜的人。 姜琼燕抿嘴:“请他过来吧。” 男子看到姜琼燕的口型,已经大踏步而来。女子告退:“公子请便。” 男子目光太过精利,姜琼燕不敢与之对视,目光躲闪之际,看到馆内衣着寒酸之人不在少数。 男子拱手做了一个大礼,姜琼燕赶紧起身:“先生请坐。” 男子爽朗一笑,腿一勾坐的极正极快:“在下张全,不知阁下如何称呼?” 姜琼燕被男子刷的从眼前落下吓的一呆,木讷的坐回蒲团:“在下,吕燕。” 张全昂首挺胸,说话间目光几番瞥到桌上美食:“吕兄独自一人落座万青坊,想必是为了打探消息,而不是为曹国食肆。” 姜琼燕话语卡在喉咙中,话语一转换了说辞:“先生是名士,官家还是......商人?” 张全一张脸笑开了花:“都略有建树。”姜琼燕僵硬的扯扯嘴角,还真是毫不谦虚啊。 张全眼睛转了又转,姜琼燕才猛的领悟,反手扫了桌上吃食:“先生请用。” 张全饿得狠了,听到主人发话,毫不客气的大口吃喝。 姜琼燕讷讷的给自己倒了一爵曹酒,想开口问又觉得打断张全吃饭太过不好。 张全吃的慢了,姜琼燕小心翼翼的提问:“先生既然都略有建树,不如讲一讲,商人如何起家?” 张全傲笑一声:“吕兄算是问对人了。吕兄来自齐国,若论齐国生意,有天下命脉之争......” “等等,”姜琼燕心中一颤,“你怎么知道我是齐国人?” 张全摊手,仿佛面对一个可笑的问题:“公子燕来曹,自然有街巷传闻,不足为奇。” 刚才馆内接待女子直接称呼公子而非先生。 姜琼燕如坐针毡,张全语带嘲笑:“公子不必担忧,国都之处,一个公子,没什么稀奇。不过公子问的是商人之学,确实稀奇。” 姜琼燕被嘲讽一翻,面皮也硬了:“先生吃我一顿肥牛,应当把商人之学讲的透彻。” 张全笑吟吟的:“自然。” 张全虽然人不讨喜,但是确实对商人有些研究,古商难以连锁各国,但是齐国确实有一个所有国家都不能拒绝的绝好东西——盐。 临着天黑,街上人反而多了。耕种之人已经回家,饭食已毙,街上闲游。 姜琼燕有些懊恼,齐国盐业是一大头,然而她不能抓住这个苗头。且不说不能返回齐国,即便能,也是被圈禁在家,不能做商人这下贱职业。 肚子突然咕噜响起来。姜琼燕顺着街道走回驿馆,正碰上召忽送郎中出门。 “怎么样?”姜琼燕昂首问。 召忽稀奇的看着公子双臂勒住腹部:“公子不是吃过了么?” 姜琼燕快把自己的双臂勒进肚皮,一脸天真道:“没有。” 女子已经转醒,召忽寻来郎中时,女子已经坐在床沿,身体瘦弱精神集中。 “她叫什么名字?”姜琼燕边走边问。 召忽道:“她说叫做苏容,是曹国新国人,没有户籍。” 姜琼燕第一眼看到苏容的眼睛,就觉得这是个厉害的女子。 苏容的目光肆意的在姜琼燕身上梭巡,心里悄悄衡量此人的价值。因为病态,苏容的两颊有些凹陷,面部立体,眉毛飞挑,骨鼻高翘,嘴唇狭长而极薄。 姜琼燕把饭食放在桌上,被这人无礼的目光甩的有点恼火,却引而不发,声音平顺:“你看够了吗?” 苏容眼神犀利,声音发哑:“女人。” 姜琼燕抱臂而坐,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头:“不错。” “你是谁?” 姜琼燕尽力温柔:“你的救命恩人。” 苏容眼光飞速往外瞥了一下,回转头颅:“今天帮我找郎中的男人是谁?” 苏容语速快,说话调子很刻薄,姜琼燕被一声声质问弄的心里发毛,忍不住反驳回去:“你能走路吗?” 苏容不回答,目光直直的盯住这所谓的救命恩人。 姜琼燕看她眸光谨狭,充满戒备和蔑视,冷笑一声:“东西给你放这了,自己记得吃。” 说罢转身离去,即便是背对女子,姜琼燕依旧感受到背部火烧火燎的注视感,想到前几日和这么一个人一同睡在牛车车内,后背发凉。 走到召忽的屋子前叩了三声,没有回应。姜琼燕叹口气正要回房,走廊拐角处现出召忽的身影。并非一人。转过身子,两人看到她,召忽轻语一句,径直走过来。 “公子燕。”男人行礼。 一身儒雅打扮,绝非兵士。姜琼燕颔首:“先生是?” 声音一出,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。姜琼燕了然,心细的男人。只从声音就立马察觉,发现的挺快,之前的兵士估计至今都没有猜破。 “公子不必在意我是何人,代君传话而已。我君三日后启程,请公子做好准备与君同行。” 姜琼燕和召忽对视一眼,眸中装满疑惑。 姜琼燕皱眉,认真问了一问:“先生是说曹君启程,我同行?我刚刚赶到陶丘,这又是要去哪里?” 男人肯定道:“是的。我君明示,说公子带好一切随行人员和包裹。至于去哪里,在下并不清楚。” 召忽眼珠上飘,似乎正在想事情。 姜琼燕不甘心的又问:“不用先进宫见一见曹君么?这般行为显得太过不知礼仪,有辱我齐国风尚。” 男人笑道:“公子言重了。公子并非为了觐见我君而来,何来有失礼仪之说。” 姜琼燕无奈,只好送走曹使,面向召忽,一脸憋屈。 召忽面色微愁:“我觉得此事......” “哗啦”一声,苏容打开房门,毒蛇般的目光冲姜琼燕嘶嘶吐舌。 第34章 行程 苏容面色白的像纸,语气毫不客气:“你是齐国公子?” 姜琼燕虽然不想理会这般无礼语气说话的人,但是想到她有病在身,闷闷答了一声:“是。” “啪”一声,门关上了。 姜琼燕只觉得这扇门几乎要砸到自己的鼻梁上。 召忽不悦的放平嘴角。 闭着眼睛“嘎巴吧”的握紧拳头,姜琼燕深吸一口气缓过神,觉得自己快要背过气了,脚下迈步跺的“砰砰”响,推开门进了召忽的屋子。 “公子,你进错地方了。” 姜琼燕拿手扇风,太激动了,气的身上发汗:“没有。刚才曹使的话让我有点不舒服。” 召忽提起屋中悬着的烧水陶壶,倒出一碗热茶:“因为没有歇息的时间就又要赶路?” 姜琼燕手肘擦了一下热汗,四处打量:“召忽这里有纸笔吗?” “公子要笔做什么?”召忽把热茶端给公子,姜琼燕摆手拒绝。 姜琼燕四处踱步:“召忽帮我画一张图纸。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地方的感觉太不好了。” 召忽放下茶碗,看公子执着的寻找着,摇头笑道:“公子别找了,我画了之后送与公子。” 姜琼燕定在原地,喃喃自语:“怎么总觉得忘了什么东西。” 召忽端视着公子的面貌,长袍加身,青丝高束,面容娇媚然则神情清丽,尚是少年的气色,心性应当也不够成熟。 姜琼燕烦恼的抓抓头发:“想不起来了。” 召忽平淡的劝了一句:“公子不用这般恼怒,可以回头再想。” 姜琼燕干脆坐下,灵动的眼睛盯住门外拔高的桐树。树上似乎透出一点嫩芽的黄色,隐而不发。 召忽掀开衣摆坐下,嘴角微微上翘:“公子可要听书?” 姜琼燕眼珠一下收回到召忽身上,忙摆头:“不想听。” 召忽眉毛一扬:“士农工商,百业兴盛,公子问过,女子何以立足。” 姜琼燕收回懒散的坐姿,直视召忽的目光,一动不动:“召忽的答案呢?” 召忽躲开公子的注视,看着桌案,手指滑动:“士重本,农重力,工重技,商重巧。” 姜琼燕低下头,努嘴:“百业可有贵贱之分?” “依次,由贵至贱。” 商果然是贱业,难怪管夷吾提起往事经商都面有怒色。 姜琼燕昂头挑眉发问:“召忽可觉得商人最低贱?” 召忽轻笑,俊朗的面容带着自信的魅力:“法不责众,在我看来,不做罪恶之事便不是低贱。” 姜琼燕檀口微张,有点不可思议。齐国并无法治,召忽的言论...... 在长案摊开竹简,姜琼燕蘸墨书写。许久没有动笔,简体字手生的很。她有法学的好友,经常给她讲解一些条例。虽然时代相差极大,但是治民根本不外乎几种基本思想,深究不适用,但浅薄处却道理深刻。 召忽名义公子傅,却官位低微。才名在外,也没有得到重用,朝会都没有机会参与,只能从公子纠处得天下形势。 因着召忽性格温润,姜琼燕一直忽略了他的雄心,乱世争雄,有才有志者谁甘平庸,就连自己,都忍不住想要一席之地。 三日之后,曹使相迎。 公宫外,数千甲士身穿盔甲,队列整装。正前方拥护着一辆王车,镶铜盖绢,耀眼无比。 曹使带领姜琼燕和召忽前去。只见庄公正在抚摸自己的宝剑,剑鞘精致无双,在雍华的齐宫,也难有这么精细的玩意儿。 听到曹使大声宣话,曹庄公的目光终于转了回来。 此次仪仗盛大。曹庄公也精心打扮过,高冠上镶有黑玉,棕蓝色披风猎猎作响,手中握剑,站的笔直,一身王者之气映衬的人越发高贵而英俊。 姜琼燕拱手做礼:“齐国公子燕拜见曹君。” 曹庄公炯炯的目光一扫,大笑一声:“齐国公子长得真俊俏,小小年纪出来游历,齐君可真放得下心啊。” 看来曹君已然得知自己女儿身份。 姜琼燕应声答道:“君父大度,能放我各国游历,心中甚是感念。” 曹庄公点头,诚恳道:“齐曹向来亲密,邀公子燕与我同行,可不能生分了两国情分。我特地吩咐改掉了公子的铜车内置,希望公子能够喜欢。” 姜琼燕略有惶恐:“听凭曹君布置。” 随曹使后撤进入铜车,一个侍女百般解释,说曹君得知公子女子身份,赶忙重新选了些侍女,还备了软褥果酒,务必使公子满意。 话说半天,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。 姜琼燕看着莺莺燕燕有些疲乏,国君出行,国臣相送,过程何止冗杂。 铜车兵用,不似农家牛车捂得严实。四面都可开口,且不可全数盖严,车内宽敞,容得下数人。车旁身后紧跟甲士,步伐踏踏,在悠远的日光中缓慢启程。 召忽看队伍行进,取出叠的整齐的绢帕,轻柔的递给正晃荡着酒坛的姜琼燕:“公子还是不要饮酒的好。郑国毗邻洛阳,周礼繁杂。” 姜琼燕放下酒坛,不高兴的抿着嘴展开绢帕,细致的纹路布图跃入眼中,曲折的墨线优雅天成,衔接得当,仿若一笔勾勒。各国版图清晰而不轻巧,对姜琼燕来说无伤大雅反倒好认。 忍不住赞叹一声,姜琼燕后知后觉的露出疑问神情:“关郑国什么事?” 召忽单手握住腰间长剑,一声轻叹:“此次行程是曹郑会盟。” 姜琼燕恋恋不舍的瞥了一眼酒坛:“可是以前饮酒与会并不失礼啊。” 召忽拿起旁边的果子递给姜琼燕,笑道:“齐国礼仪遵从夷礼居多,因为姜公得分封之后大治,糅杂各处习俗。齐地居北,民风剽悍,远离中原,所以与周礼相冲之处颇多。” 姜琼燕吃了一惊,果子放在牙门处惶惶道:“那会不会因为失礼闹笑话啊?” 召忽看公子惊异的神情忍不住轻笑,正坐后挺直腰板:“有样学样便好。礼仪不修,各国都懈怠如此。” 姜琼燕笑眯眯的:“我看召忽的礼仪修养就很不错。” 召忽面皮微红:“家母是天子门下,知周礼。然遵周礼,已经容易被嘲讽。” 姜琼燕不以为然,说话啧啧有声:“有礼仪的人气质极佳,庆荷虽说脾气乖戾,不讨人喜欢,但是坐卧标准,一看就有大家气质。召忽......更甚。” 说到最后,不知怎的没了底气。 召忽长睫一勾,眼珠黑的发亮。 姜琼燕三口两口啃了一嘴水果,塞住嘴巴。 召忽把眼光放到别处,回归正题:“曹郑会盟,不知根底如何。曹君既然不惜把公子找回国都,证明这次会盟,有公子用武之地。” 姜琼燕顺顺胸口,咽口唾沫,喉咙软骨爆出大高。 姜琼燕把绢帛地图递给召忽,召忽手指在曹国境地轻轻盘旋,姜琼燕凑上前,一副恭谨求学的样子:“召忽帮我分析一下,我做好准备。” 召忽指住曹国境内,临近郑国处:“会盟之地在这里。曹国虽然版图不及郑国,但郑国一直以来仗着天子盛宠,骄横无礼,邦交野蛮,曹君心高气傲,赶上郑国内忧外患,定然会摆上一道给郑国吃个闷筛子。” 姜琼燕疑惑:“趁郑国有难,帮上一把,欠一个国债,多划算。” 召忽没忍住笑出声,姜琼燕瞪过去一眼赶紧收回,召忽接着说:“这不是两国之间的博弈。郑庄公生前的郑国是第一大国,欺压周遭已久,如今卫、曹、宋甚至陈国都对郑国虎视眈眈。君上虽然没有明示,但是高渠弥劫走公子之事,也不会轻易说不再追究。” 姜琼燕次哈一声倒抽口气:“郑国这是怎么搞的外交?” 召忽道:“若郑国此次忍气吞声,力与曹国交好。曹君可能会趁此机会,贬压郑国,抬高公子,既出口恶气又笼络齐国。” 姜琼燕耸耸肩膀:“如果郑国不呢?” 召忽点点绢图:“无伤大局。郑国经得起消耗。” 姜琼燕揪住眼前一缕碎发摩挲:“召忽,我们赌一下?” 召忽轻笑:“猜到公子有此一说。赌什么?” 姜琼燕双臂放在桌案,身子绵软的往桌上摊开,五指点住地图跳动:“召忽似乎确信,郑国会示弱,我觉得,郑国可能还会跋扈骄奢。我们的赌局......” 召忽凝神倾听。 姜琼燕顿了一下,清丽的神色突然褪去,染上成熟的娇媚面庞盯住召忽:“我突然觉得自己一无所有,没有什么可赌的。” “公子什么都有,才会觉得一无所有。”召忽几乎立刻出口反驳。 姜琼燕淡笑瞧着召忽:“这样吧,如果我赢了,召忽护我五年之内不出嫁。” 召忽顿口无言,眉尖紧锁。 “如果召忽赢了.....召忽五年内不娶如何?”姜琼燕继续道。 良久,召忽嗤笑一声:“公子这赌约,恕我不能奉陪。” 姜琼燕笑容一点点褪色,化作虚无。她不知道,赌约一出口,召忽已经在心底轻轻地,浅浅的,道了一句,好。 她要承诺,他,只要事实。 呼口气拍了拍手边的酒坛,姜琼燕视线一扫,眼睛瞳孔猛的一缩:“召忽!那......” 手指所指之处,是大军仪仗后面跟着的一辆兵车。 召忽面容一滞:“苏容,怎么也在?” 第35章 试探 姜琼燕如鲠在喉,声音发涩,颤颤的扶住桌案:“我们不是把她交给都令了吗?” 召忽起身询问,随车内侍策马去问,不久便带回消息:“那位女子说是公子侍女,相迎的曹国使节见公子与其亲密且共处一处,便带上了。” 姜琼燕面色如同吃了一只臭虫,垂头丧气又很不甘心。召忽哭笑不得:“公子顺心。” “不顺。”姜琼燕僵硬的摇了一下头,话语也变得贼硬,“她说话能把我噎死。这会儿怎么跑过来说是我的侍女了。” “可能只是传达错误。或许她并不是这个意思。” 姜琼燕苦恼的扶额,咬着下嘴唇:“希望是吧,车停了看能不能送走她。后面的车上都是什么人?” 随车内侍听到,转向车身,答了一句:“都是随侍,公子有什么需要吗?” “没有。”姜琼燕随口一问,听到外面回答,赶忙应了一句。 草色已经到了遥看盎然近看无的时候,树木枝干的绿意似有似无,撩的人心痒痒的。行程缓慢,夕阳未落便安营扎寨。 姜琼燕正在帐内和一个小姑娘闲吵怎么放置东西,召忽的嗓音哑哑的在外面响起。小侍女迎进召忽,自己退出去。召忽抱着一坛酒,笑意盈盈文雅沉着。 姜琼燕看他一眼,忙摸摸自己束的高冠,得知并未散乱,赶忙铺上蒲团:“召忽坐。” 召忽把酒坛放到长案上,抚平衣襟:“我来赔罪。” 这话太重,姜琼燕稀奇,敬称都用了出来:“老师何罪之有?” 看召忽不言不语,姜琼燕忐忑不安:“老师不会说的是醉酒的赔醉吧?” 召忽肩膀微颤,似是笑了:“当然不是。” 姜琼燕松口气,继而面红耳赤:“召忽肯定不是沉溺醉酒的人。” 召忽掀开下摆坐好,语带歉意:“今日奉劝公子不要饮酒失仪,哪知行程缓慢,根本不会到达,公子盯着这坛酒盯了一路,是我的错。” 姜琼燕更加坐立不安,盯了一路这话,不像是好词。但是人前不能失了礼仪,姜琼燕摆正坐姿,避之不谈:“召忽可愿意与我共饮酒?” 召忽器宇轩昂:“求之。” 姜琼燕看着眼前之人,心里倏地一声苦笑。 爵杯颜色古朴,美酒入口醇香。召忽神色不明:“公子的竹简我看不懂。” 姜琼燕差点一口喷出来:“你看到了?” 召忽点头。 姜琼燕有些焦灼,写出来是一回事,念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:“我还没有改写字体。” 召忽藏在睫毛下的瞳孔泛着探究:“但我听到过公子喃喃自语。我想知道,公子从哪里来。” 这件事从未摊开讲过。召忽和管夷吾知道,却也未逼问过她。说实话,她并不想隐瞒,只是怎么说,是个问题。 姜琼燕摩挲着酒爵,爵杯和长案摩擦,发出小小的“硁硁”声。 召忽没有开口转移话题。 姜琼燕轻飘飘的,想简化而说:“另一个世界。召忽无法理解的法治世界。很重要吗?” “法治......公子可知道,我师从法学,可有关联?” 姜琼燕只知道管夷吾是法家。 “没有关联。召忽想知道什么?我一并告诉你,绝不隐瞒。”姜琼燕言语坚定。 召忽神色一闪:“公子怎么来到这里的?” 姜琼燕嘴巴一撇,感觉有点羞愧:“因为我死了。死在一个轻薄之徒的人手里。” 连生死之事说出来都不能铮铮有声,所以说,还是死的轰轰烈烈好。 召忽的身子直了一直。 姜琼燕死盯召忽,继续解释:“姜琼燕受伤的时刻应该和我相差不大,待我醒来,已经成为了姜琼燕。我不会辜负一个新的生命。” 说罢仰头灌下满满一爵酒。召忽目光朦胧。 可惜了,酒一点都不辣。 姜琼燕眼睛滴溜溜的,丝毫不在意:“继续问。” 召忽拳头虚握,眼睫忽闪:“你......年龄?” 姜琼燕眉毛一挑:“连公子都不叫了?双十年华加二。” “公子可知道?你以前特别讨厌我。”召忽苍白的嘴唇流露一丝笑意。 姜琼燕一愣:“不可能。” 召忽眉眼缱绻:“公子以前喜欢夷吾,很喜欢。” “不,不会的,管执事亲口说过我以前讨厌他。”姜琼燕目瞪口呆,反驳都变得结结巴巴。 召忽眉梢略皱,一语道破:“他在试你,最早察觉的,便是他。” 姜琼燕只觉心中一凉,手指微颤。 “公子以前很是活泼,天不怕地不怕,说刁蛮也不为过。一朝受伤醒来,竟然收敛大半。” 都是假的,都是假的。 姜琼燕颤巍巍的握住酒爵,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,你们这些老狐狸一个个的:“怕什么,没有人能证明我不是公子琼燕,召忽你和管执事也不能。” 直到躺好,姜琼燕脑海里依旧满是召忽的话语,自以为做的不错,结果全是笑话。其他人呢,有没有发觉,母亲鲁姬,三哥公子纠? 一觉醒来天色大亮。姜琼燕摸摸脑袋,模糊的想,自己这是,睡到了自然醒? 不会大军已经前行,留下自己在这酣睡吧? 姜琼燕猛的警醒,坐起身子,外面确实没有喧哗声,大军仪仗那么多人,没理由没有声息。 草草整理了一下,姜琼燕被诡异的场景弄的心中发毛,便没有发声呼唤别人,小心翼翼的把头伸到外面,整个人都僵了。 “燕妹妹。”美人笑容干净,声音利落。 眼前的人一身铠甲,发髻高束,笑意盈盈,眉宇英气,姜琼燕总算是懂得当初的违和感了。 初见时的国孟姬声音英气然态度温婉,给人怪怪的感觉。她自己当时并不熟识国孟姬,被庆荷气了一翻,正赶上给公子纠来个桃花遇。虽是事后后悔,却也没再和国孟姬有什么交情。 “国孟姬怎么在这?”姜琼燕一个愣怔,总算没忘了人家的名字。 国孟姬拿拳头锤了一下自己的胸口,精神抖擞英姿飒爽:“齐国公子出游,怎么能没有内侍?” “哈?”姜琼燕满头雾水。 打眼一看,百步之外才有驻兵,“齐”字大旗擎在空中。百步之内,只有自己一个孤零零的营帐。 怪不得风声大。 国孟姬看姜琼燕泥塑木雕般,脸色冷了一冷:“曹国挟持公子,我们大获全胜。” 这句话刚刚说罢,姜琼燕已经快把眼珠子瞪出来,赶忙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,都打了一仗了,自己是聋了么? 国孟姬高深的凝视着公子复杂的面部变化,忍不住哼了一下笑出来:“燕妹妹真好哄,我这打趣的话也信。” 手指从耳边滑落,姜琼燕只觉脸颊跟着耳朵一下红了起来。这个国孟姬,一点都不像当初任自己摆弄一道的那个人。 国孟姬轻声道:“其实我就是来送关文的,召执事来得急,没有携带,没了文牒,你们没有办法证明身份。” 远方旗声烈烈。 国孟姬手下一挥,手势简准:“太子师有三千,公子师三百,可足否?” 三百甲士,大手笔啊。姜琼燕赞叹的对国孟姬点头。国孟姬自豪一笑:“我带的甲士,绝对是好兵。” 姜琼燕眉毛一挑,声音艰涩:“一直跟着我?” “当然。”国孟姬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,“不然开回齐国?” “不然,”姜琼燕认真的点点头,“开回去吧!” 国孟姬目光呆滞的收了收,扭过头,厉声道:“公子玩笑。” 姜琼燕示弱的抿起嘴:“让我带着三百甲士,可不就是浪费吗?” “不,”国孟姬利落的点了一下头,“我带就行。” 砸了一下脑门,姜琼燕决定略过这个话题:“召忽呢?” “昨夜开师,通了文简。召忽随曹君先行赶路,我在这里等待燕妹妹。”国孟姬说到最后,微微一笑。 姜琼燕勉强一笑:“太小题大做了,国孟姬辛苦了。” 昨夜得知姜琼燕喜欢的是管夷吾,今天得知温婉害羞的国孟姬是个英气带兵的武将,人生果然处处惊喜。 国孟姬甩手,不耐:“琼燕这样叫我,真是让人伤心。” 这声“琼燕”听在耳中可比燕妹妹亲昵多了。姜琼燕苦着脸:“国姐姐?” 国孟姬楷了一下姜琼燕的鼻头:“你个精灵的孬孩子,说好的只有咱俩时直呼名呢!” 孟姬不是她的名字!是了,孟仲叔季,只是因为她是国姓家中第一个女孩子,对外的统称。可是,国孟姬的闺中之名,自己现在肯定是不知道的哇,如何是好? 这时候看起来如此精明,当初那般害羞懦弱,一定是因为公子纠! 姜琼燕撇撇嘴,转移话题:“我三哥知道你来护我吗?” 国孟姬一下软了气势,和盔甲并不相和:“当然了,君上会告诉他的。” “诶,我三哥不是个好人选,你真的喜欢他?”姜琼燕凑近国孟姬,不无遗憾的叹息,仿佛看着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。 国孟姬把眼睛一瞪,没了言语。 “对了,人都去哪了?”姜琼燕指了指空荡荡的营地。 第36章 会盟 “先行出发了,我们现在就去追赶,来得及。”国孟姬远远一眺,手指直指南方。 日光从东方洒下一片金色。 姜琼燕见到召忽,原本高昂的神色突然萎靡。苏容跟在召忽身后,脸色淡漠,射过来的眼光仿若君王睥睨臣子。 回头看了一眼,召忽无奈的对公子摇摇头,眼神之中自有坚定。 国孟姬自己沉溺心仪之人时候不够敏锐,此刻一眼就看出其中利害,她冷笑一声:“召大夫,我带了三百甲士来送文牒,可否入帐交接?” 三百甲士,虽说不多,但非战时,也算是数目可观。闻言三百,周围做杂之人纷纷侧目。苏容抬起脸颊,看到国孟姬正气势汹汹的望她。 姜琼燕拉拉国孟姬,好奇她怎么刚来就跟苏容杠上了。自己是因为苏容说话噎人,此刻她可是一句话没说。 远远望到“齐”字大旗,召忽神色略忧。 长案上两人交接。召忽拒绝符节,因为并非出使。姜琼燕在一边看到毛笔,心中思虑,翻找出丝帕,写下自己的名,折好放在袖中。 国孟姬神色略冷,召忽面容清淡。姜琼燕不知道两人是否谈拢,走上前指着外面询问:“召忽,你原本说一日便到的路程,怎么今天还没见真章?” 外面众人懒懒散散,一点不像面临庄重场合的样子。召忽叹气:“曹君看来势要给郑国难堪。” “其实我们未到会盟约地,曹君等待郑君相迎。”国孟姬了然情势,一语中的。 眉毛一挑,姜琼燕目光转向若有所思的召忽,口中赌约未成,心中早已下注。 召忽收回视线,语气不无疑虑:“国孟姬为何带兵前来?文牒之事,快马而来便可,三百甲士入曹,若曹君相疑,如何是好?” 正好姜琼燕心中也有此问。然而开口总觉是质问。 “呵,公子傅可问住我了,君上决断,我哪有什么辩言?”国孟姬语气轻佻,不欲回答。 心中一闪,姜琼燕蓦地想到,当初崔良催促召忽回齐,便说过国氏,言语之意,似是国氏与召忽有嫌隙。 国孟姬欲走,姜琼燕随之走到帐外,拦住她,把袖中之物塞给她,眨眨眼睛:“我们留个纪念啊,记得回赠。” 这法子稳妥,骗过来国孟姬的名就好。 “你,跟我回营。”国孟姬一笑,指着姜琼燕身后的苏容。 姜琼燕回头一看,苏容梗着脖子,背脊挺的板直,听到命令,眉尖一蹙。 哎呀真是好姐妹,姜琼燕喜上眉梢:“喜欢就带走,我的侍女。” “你的?”国孟姬眼睛一瞪。 “快带走快带走。”姜琼燕摆手,真是不想看到苏容那死人脸,正开心,突然想到国孟姬是带兵的,心中一咯噔,“喂,带走归带走,可别折腾她。” 国孟姬撇嘴:“你的人我不动,齐军扎在外围,近的很,不放心和召子一起去看啊。” □□裸的挑衅。 看到苏容面色冰冷的跟着国孟姬远去,姜琼燕站在帐前许久,抚平自己放大的笑容,才重新走入。 召忽拿着姜琼燕之前用过的毛笔把玩,神色温柔,丝毫没有察觉身边人的走近,姜琼燕摸着脖子上挂着的玉燕,既惆怅又隐忍。 一声牛角号长鸣。 召忽如梦初醒,看到公子展颜一笑:“郑国沉不住气了。” 姜琼燕不好意思的笑笑,捏着玉燕的指节发白,看着召忽的眼神发烫:“我也有点沉不住气了。”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。召忽带公子出门一瞧,“郑”字旗帜飘扬空中。君车立在阵前,两两相望。姜琼燕受邀上前,发现曹君脸上满是堆着的不悦笑意。对面君车上,一个中年男子气质不俗,却面有难色。 见到齐国公子,曹君立马和颜悦色,向男子介绍:“郑侯,齐国公子公子燕。” 两厢做礼。姜琼燕懵懂,召忽却已经懂得其中利害。此郑侯乃郑君弟弟,曹君等待郑君相迎,却看到低了一阶的郑侯,自然心中不畅快。 曹君心中恼火,不好做在面上。吩咐仪队跟着郑侯前去会盟之地。 此次行车,姜琼燕紧跟君车,召忽耳语告知她其中情况。姜琼燕眼睛一亮:“召忽是否觉得,会盟之地郑君定在?” 召忽摇头。郑国自傲举国皆知。原以为内乱频发会降低头颅,此种作为,定会吃苦。 “公子,苏容试图逃队,被侍卫抓了回来。”召忽解释苏容跟着他的缘由,“这个苏容,身上也有不可说的事情。” 姜琼燕嘴巴一撇:“逃走?那你有没有问出,当初她是否真的说是我的侍女?” “她确实这样说,所以我没搞懂。”召忽嘴唇微张,“我觉得她这样说是因为你的公子身份,至于逃走......” “主动送上我的门,还没图谋就急着逃跑,有趣。”姜琼燕摩挲着自己下巴,透着一股子坏意。 恰逢苏容被国孟姬支使过来送了信帕,展开一看,一个大字——媛。 国媛。 郑君并未出国。会盟之事儿全权郑侯负责。苏容跟着姜琼燕入了帐,郑侯看到苏容,神色猛的收紧,苏容亦然。姜琼燕和召忽心中瞬间明朗,这个人,在躲郑国。 然曹君脸色剧变,确实是因为自己被瞧小了。君候相会,并不平等。各人神色精彩,小小的帐中气氛消沉。 曹君最先打破沉默,话语之中尽是讥讽:“郑侯气派挺大,郑君用度,享用起来必然舒适。” “会盟事关重大,不敢怠慢曹君。”郑侯笑意勉强,想来也觉得自己理亏。 曹君气极反笑,指着郑侯笑的颤抖,目光不停在他和姜琼燕之间徘徊:“果真不敢怠慢啊,郑君这大礼,我可是收到了!” “曹君差矣,会盟意在订立盟约,只要做的了主,谁人无异。”郑侯虽然心虚,也算坦然。 姜琼燕感觉他一定是被郑君逼出来的,这郑君何许人也,将来处在他的领地,不知能否安然。 “好一个无异,这样吧,”曹君冷笑一声,“我内侍薛平可,侍奉两代曹君,见识远卓,说的话我一向都听,不如我请他来与郑侯商议?” 郑侯再低,也是公室,区区内侍,敢与之比?郑侯脸色不善,这是公然侮辱。 呆滞着一张冷脸,姜琼燕真害怕两人吵着吵着站起来掀了长案。 场面陷于僵着。 良久,郑侯先客气的长笑一声,想缓解其中尴尬:“不如这样,曹君先介绍一下帐中众人,喝酒饮宴。” 说罢抚掌招呼。曹君毫不留情的摆手拒绝:“郑侯想要认识何人?齐国公子燕你已得识,寡人不能给郑侯请来更多公室贵胄。” 句句讥讽,没有转机。 “郑君也曾派遣斥候告知,公子燕即将入郑,如今文牒已在,不若郑侯就去吧。”曹君从长案气势汹汹的站起,竟然就想要离开帐中。 召忽和姜琼燕齐齐皱眉。苏容身体一软,堪堪扑在案上。 郑侯忙使眼色,帐口等候多时的文书急忙走入,举高竹筒,恭敬的拦住曹君去路。 此举更是激怒曹君。 “此行依照曹君,选了此地,选了此时,曹君可否如言,签了此约。”郑侯躬身行礼。 姜琼燕扶起苏容,看她脸色奇差,忙让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。往后凑了凑,低声问召忽:“我看郑国是没办法签定条约了。你觉得有没有转机?” 郑侯狠狠盯了一眼苏容,迎上曹君。 “没有转机,郑国此次必定无功而返。”召忽看着枯竹色的筒子,笃定道。 姜琼燕“啧”了一声:“你们的外交真粗暴。” “不处劣势,何必卑躬屈膝。”召忽淡淡道。 “所以,你是觉得曹君做的好?”姜琼燕不敢苟同的耸肩。 召忽看了一眼不以为意的公子,凉凉道:“曹君此种行为,我们接下来的行程,恐怕很精彩。” 曹君当夜告别姜琼燕,将营帐驻扎十里之外,言语之中,暗暗告知国孟姬将甲士开往郑国。 “此地距郑国国都多远?”姜琼燕拿着袖珍的图帕,左扭右看,“那个郑侯一脸阴险,看起来不像好人。” “齐国公子燕。”一声哑哑的声音响起。 召忽嘴角带笑,看着公子放下娟帕,声音平稳:“来了。” 苏容憔悴不少,正坐案旁,仿若骷髅架子,独独那双眸子,亮的使人颇不自在。 “我非郑人。”苏容缓缓述说,“周氏旁系血亲,随周氏族人嫁入郑国,百般辗转,为奴为婢。” 两人原本都猜测苏容是郑国逃人,原来竟是天子旁系。 “周氏天子……”姜琼燕咋舌,“那你怎么为奴为婢啊?” 召忽没来得及解释,苏容已经面带讽刺:“郑国挟持天子已久,别说一个旁氏,哪怕是国母,他也不放在眼里。” 居然这么嚣张。姜琼燕摸了一下脸颊。为自己的前路担忧。 “周氏居于洛阳,没有兵马。郑国不怕天子,但怕齐国。”召忽看懂公子心思,语带轻笑。 这样就放心了。姜琼燕眯着眼对召忽点头。 “求公子燕救我。”苏容语气终于有了一丝软化。 姜琼燕歪头问:“拿钱财能赎出来你吗?”说完忙问召忽:“我们有没有钱财货物?” “不能。”苏容打断。 姜琼燕一噎:“难道你杀人放火了?” 第37章 秘密 “也没什么。”苏容面容低落,“东家待我不好,我不想留在郑国。” 苏容言语之间闪烁其词,明显没有告知全部。召忽与姜琼燕对视一眼。这个东家,又是谁,郑侯都认识的一个奴婢,难以想象。 姜琼燕并不是喜欢探究的人,她不想挖出谜底,但是总要有说服她的理由。 “你之前说是我的侍女,只是想逃离郑国是吗?” “没错,”苏容自嘲的勾起嘴角,“没想到兜兜转转,居然还是要去郑国。向来听闻齐国不屑郑国,没想到居然也派质子前来。” 这话说的讥讽之至。姜琼燕暗想,她这嘴巴,果然是要被整治的吧。 “我能不理睬这件事吗?”姜琼燕耷拉着眼睛面向召忽,话语却是气话。 苏容的目光毫不畏惧的与姜琼燕对视。似乎突然想到自己是有求于人,苏容垂下目光,撩起衣袖。召忽略有不耐,忙错开目光。如此不管不顾的在男人面前露出肌肤,也不事先知会一声。 白净的胳膊上,赫然是一道道伤痕。姜琼燕霎时眉头紧锁,气愤道:“他们打你?” 从容的盖上衣料,苏容再不说一句话。召忽听到言语,也并不避讳,转头便看到伤痕累累。 “好,帮你了。”见到此情此景,姜琼燕立马拍案定了下来,“既然你不是郑人,我让国孟姬送你去齐国,想来他们,不会说——什么吧?” 越到后面,越是没有底气。光是想起之前帐中郑侯的眼光,就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。 “你最好说的详细一些,这样我们可以找到更有效帮你的方法。”召忽缓缓开口,带有不可违背的命令感。 “不知道公子燕可否请本侯进帐一同商议?”违和的声音打破了帐内的平衡。 郑侯此刻来此,实在是出人意料。可是他再没有礼貌,也不能真的拒之帐外。 苏容一向都不慌张,听闻郑侯声音也是默默挪到了姜琼燕的身后,做足了应付的准备,只是不知战果如何。 “公子燕从齐国远道而来,处在曹国境内实在是我郑国招待不周。”郑侯吩咐人备上酒,举爵请罪。 姜琼燕一饮而下,笑道:“郑侯客气了。不知道郑侯打算何时开拔?” 郑侯目光扫过苏容:“明日一早。公子记得带好随从,不要落下了。” 言语之际,苏容果然重要。姜琼燕有些后悔之前看到她的伤痕就立马退步,如果苏容牵扯过多,自己的日子就不好过了。 “是这样,郑侯,我这位侍女体弱,明日打算送她回齐国。”姜琼燕打算为了自己的诺言博上一搏。 郑侯神色晦暗,语气突然也阴翳起来:“公子燕可知,郑国城池几座,粮草几何?” 公然的威胁和苏容竟略有相仿。姜琼燕虽有名号,却在众国不够响亮,召忽不过下大夫,出行在外并没有太多特权,也不敢给母国闯祸。 姜琼燕露齿一笑:“郑侯可知,齐国城池几座,粮草几何?” 反正不是国君,吓唬吓唬人的资本都是有的,说了也不必承担责任,战争也不是随便一句话就能引起的。 话不投机半句多。两人案前对峙不久,又摆正礼仪平和离去。 召忽略有心忧。苏容冷然一笑:“郑侯的架子,比郑君还大。” “但是他这架子一摆,我还真不敢把你送到齐国了。”姜琼燕看着召忽,内容说给苏容。 苏容轻轻启唇:“我服侍宋雍氏女。” 召忽闻言眸色一暗,待苏容告退,才细细讲来:“宋雍氏女是雍姞,姬忽和现在的郑君姬突之母。” “太后。”姜琼燕了然,“那她身边逃了一个侍女,即便是她不在意,也有人帮她在意。” “雍杏乃雍姞小妹。” 前程一下明了起来。似乎不用多方探寻,一下就能找到雍杏了。 “若是我们没有带回苏容,她一定可以逃离郑国。”姜琼燕略有懊悔,“一定是郑侯看到了她才想到这件事,否则就翻篇了。” 虽然苏容不讨喜,可是一个女子,身上有着无数骇人的伤痕,足以让人心生怜惜。可是再一想,苏容那梗扭的性子做侍女,也能把东家气个半死吧。 次日国孟姬临上姜琼燕,一身清清爽爽,她最终依姜琼燕和召忽所言,将三百甲士开回齐国,上君书说明情况,自己却没有回去。 没有人压着行程,到郑国国都新郑快极,见了厉公,苏容直接就被松口送给公子燕。 住处安排的极快,姜琼燕和众人看着偌大的院子,齐齐迷惘。哪怕是招待贵客,也不能直接送套宅子吧,还如此精致。 “请进来吧。”一个女子的声音从正堂传出。 女子盯住姜琼燕,字字咬紧:“我是雍杏,你们在郑国的日子,就住在这里。” 姜琼燕看着那张脸,一时有些晃神。她年纪看起来不过三十,却在眉眼之处,说不出的亲切。 旁观者清。看见雍杏的那张脸,大家几乎瞬间明白了什么。 “各位先随侍女去宿处看看,我跟公子燕独自聊聊。”雍杏手一挥,贵族气质散发在身上每一处。 姜琼燕无措的把目光放在召忽身上,召忽轻轻点头,无限柔和,给了姜琼燕心安的感觉。 雍杏关上门,刚刚的自制一下子无影无踪。她猛的扑向眼前的小人儿,吓了姜琼燕一跳。 “琼燕。”她轻轻念叨。 尴尬的挣扎无果,姜琼燕小心翼翼:“你是我的?” “我是你的母亲。”雍杏的话丝毫没有带有犹豫。面貌摆在眼前,这是姜琼燕的生母,那么鲁姬,只是养母。但是,都跟自己没有太大关系。 世界太乱了。齐国公子不能在郑国认一个宋国人做母亲。这场旅程不是寻找雍杏,而是雍杏等待女儿。 “召忽,天天都好别扭啊。”姜琼燕摘了一朵后园的粉色团花,递到正提笔写字的召忽面前。 召忽轻柔的张开手心接纳,看公子一脸不乐,问道:“又怎么了?你不是说适应期已经过了吗?” 姜琼燕睥了一眼天天毫无所动的男人:“这次不是杏姨,是那个公子婴又来找我。” “郑子婴和公子年纪相仿,难道一同玩乐不对胃口?”召忽依旧对着竹简,一笔一划,字迹娟秀。 你到底是胜券在握,还是毫不在意? 姜琼燕揪下召忽手中花朵的一瓣:“我就对一个东西感兴趣,就是商市。带上他去商市,总比带着苏容好。” “国孟姬呢?”召忽终于放下毛笔,看着左手手心缺了一瓣的团花,示意公子坐下。 长案对坐,距离颇近。姜琼燕弹出那瓣花叶,看它们悠悠转转从面前落下,躺在案上竹简未干的墨渍中:“国媛来了郑国之后,故意接近一些郑国公室子弟,若说她迷恋兵书也无不可,但是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。” 召忽将手中残花与花瓣放在一处,正正落在一个“情”的字脚。 “很少有东西简简单单,没有目的事情。”召忽看着那个字,“凡事都有始终。” 姜琼燕看召忽垂下的睫毛不自觉的轻轻颤动,感慨而发:“情之一字,可有始终?” 召忽抬起头。 静悄悄的院子里,只有几棵大树的枝干轻轻摇摆。长案摆在正中,对案而坐的两人,男子正襟高冠,女子随意托额,摆平的枯色竹简上,称着一朵粉色的点缀。 “谦谦君子,淑女好逑。”姜琼燕从袖中拿出一个木瓜,郑重的放在长案正中,再缓缓推给召忽。 风吹动残花换了方向,翘起的地方染有自己不一样的色彩。 召忽看着公子日渐成熟的面庞,终于哑声: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 春去秋来,秋走冬至。中原的雪下得温柔。 “太好了,可以出门。不用像以前天天窝在屋子里烤火。”姜琼燕把召忽递过来的衣服一件一件又一件的往上套。 她来找召忽时,已经穿的很厚了。可是召忽看着眼前的公子,只怕她冷着。 姜琼燕忙阻止:“真的不能再穿了,再穿我就得滚着走,不能用脚踩了。” 召忽笑着把一个锦囊塞到公子的手中。喷着热气的熏香。 两人一同走入雪地,雪在脚下嘎吱嘎吱响。姜琼燕踩得开心至极,她从来没有像这段时间这么开心。召忽同她在一起,温柔爱笑,她愿意永远溺在那种关怀中。 “召忽,我们能不能一直在一起?”姜琼燕看着雪花落在召忽的身上,情不自禁的问了一句她觉得从来没有必要问的问题。 冬日穿的多,人儿似乎显老。姜琼燕看着召忽,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他老去的样子。 如果时光把这段自由自在的生活持续到老去,不知道能有多好。 召忽笑着楷了一下公子的鼻子。她长高了许多,比之中原女子,已经略显魁梧之像,可她非常迷恋自己的身高,曾说,又高又壮才能好好保护自己。我并不知道自己能否保护好你。 天气暖和的一天,迎来了一个新的客人——孟音。 第38章 到来 “孟姑!”姜琼燕惊喜的几乎跳起来,视线一转,“嗷”了一声,“静静!” 静静懒散不屑的瞅了一眼曾经的主人,扭开头。 召忽颔首打招呼:“孟姑。”孟音目光在众人面前略做停留,开开心心接受大家的欢迎。 雍杏一向任由女儿闹腾。她虽还算年纪轻轻,但已经身患怪病,躺在床上的时间偏多,姜琼燕俨然已经是宅子的小主人。孟音前去拜见,她见罢便挥手让女儿自己看着办。 白日全用来欢乐了。晚上众人聚在一堂,知道定有事情。 “君书。”孟音拿出竹筒递给国孟姬,“君上召你回去。” 国媛旋开盖子,拿出一根竹签,她看罢皱眉,亮给众人看:“没有详说,只说回去。” 场面一度陷入寂静。姜琼燕望向孟音:“孟姑,还有其他的消息吗?” 似乎没有料到打破沉寂的是公子,孟音复杂的看了她一眼,取出一张绢帛:“公子的。” 所有人的目光放在那张绢帛上。姜琼燕莫名觉得场面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闷。她缓缓把卷起的绢帛伸平,每看一行,面色白上一分。 召忽看到姜琼燕面色愈加不对,想拿过绢帛看上一看,姜琼燕却猛的抬头盯住他,错开那双伸过来的手。 那双不可置信的眸子里,有惶恐,有不甘。 这件事终将铺开,孟音替公子开口,一字一字仿若重锤:“齐国六女许给宋国公子捷。” 把绢帛仅仅攥在手里,姜琼燕还有最后一翻期盼,当事实揭开,她再也无力反驳:“他居然就这样把我许给了一个陌生人!” 察觉召忽站起身就要往自己这边来,姜琼燕忙踉跄着后退,被蒲团绊得身子一歪:“别过来!” 国媛和孟音坐在远处,微微垂下目光,召忽的眸子里盛满怜爱。 “别那样看着我。”姜琼燕抱住头蹲下身子,烦恼道,“你为什么不惊讶,你是不是早就知道?” “我只是猜测到了。”召忽声音发哑,透在话语里的心疼满溢而出。 最害怕的一天终于来了。此刻还有别人,姜琼燕憋住一些内心话没有说出口。召忽也是一再欲言又止。 “还有一封君书是给宅子主人的,我已经交给她。待她拟好回执,让国孟姬一同带回去。”孟音稳妥的交代着所有的事,不带一丝个人情绪。 召忽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国媛:“国孟姬,我们就在这里把话说开吧,大家心里明白,这里呆不上多久了。” 说罢上前抚慰激动的公子,拉回到案前。确定隔墙无耳,谈论的声音又压低了一个度。 “齐国已经做好准备。”谈论起这些,国媛侃侃而来,又不轻易说出具体事宜,“我该做的事情也已经做完,我先离开,要不了多久会有人帮公子离开。” 事已至此,姜琼燕也嗅出不同寻常的气味,她声音极轻,有些地方还用口型代替:“齐国,要攻打郑国了?” 事情一旦说开,曾经的不合理全部都变成了有迹可循。 那日送出木瓜时,长案竹简上的墨渍......那个情字之上,写的是联合之事。他早知道。 夜间微凉,温柔乡一般的郑国此刻却如洪水猛兽,随时会把人吞噬的连骨头都不剩。 姜琼燕随手勾了一个细弱的树枝,看它被压下,又轻轻弹回去:“召忽到底是什么心思呢?收下我的木瓜,是为了帮我解除郑国公室的敌对,还是真有心意?” 她的公子身份,注定和郑国青年才俊走的近些。敏锐的人也察觉的到一些变化,她正烦着怎么突然拜访人数增多,且各个面目急迫,原来是打探消息。而不堪其扰的姜琼燕走入后园,便看到那人安安静静坐在那里。 木瓜,是很早就准备的。 召忽眸子染上一丝清凉,他轻轻站在姜琼燕背后:“公子,我可以抱抱你吗?” 姜琼燕蓦然转过身子和召忽对视,唇边染上浅浅的笑意:“可以。” 召忽的双臂很大很结实。姜琼燕把下巴放在他的颈窝,道:“召忽,我最喜欢你的,是细腻知礼,你什么事儿都会征询我的意见,你尊重我,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么难得。” 男人的呼吸在她耳边缓缓的出入,姜琼燕的言语突然带上一丝平日的戏谑:“但是我以为,有了木瓜琼瑶,我们抱一抱,是可以不用提前告知的。” 耳边的男人轻笑一声:“公子,你怕,我也怕。” 姜琼燕踮着脚尖勒紧双臂:“召忽,别像之前那样瞒着我,自己去承担。我有多么自私你一清二楚,如果危难来临,我直接就会退却,我爱自己胜过爱你,别瞒我。” “我们过了一年无忧无虑的生活,虽然不甘心但是该醒了。” 召忽偷偷替姜琼燕处理无数烂摊子,每次受伤都不说,出去查探又毫无线索。她不要这样,就像庆荷,哪怕心痛欲死却一定要明白真相。 雍杏的怪病开始恶化。国媛收拾行装迅速,已经走了几天。日子骤然有点紧巴巴的。 静静懒散的窝在房檐下,姜琼燕朝它砸石头它才时不时睁开一只眼睛看看。 “懒死你了。”姜琼燕冲静静龇牙咧嘴。 一阵喧哗突然从后面传来,话语之中多是女子声音。姜琼燕心中疑惑,那里是召忽平日看书奏琴的地方,怎么突然会有这种情况。 “哟,这不是公子燕吗?出来了。” 姜琼燕小心翼翼的依旧被眼尖的人看出来了。她在郑都许久,众人早就知晓她的女子身份。 召忽正在抚琴,听见众人声音,原本就不甚澄澈的琴音,霎时更乱。 “燕。”公子婴惊喜的看着姜琼燕,他已经许久没有和她一同玩耍。 姜琼燕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四周,实在不懂怎么会是这番杂乱:“子婴,你怎么在这?” 郑子婴忙上前几步:“我季父说燕抚琴一绝,都这么久了,你怎么没告诉我?今日正好天朗气清,适合听琴。” “所以她们?”姜琼燕下巴指指一群莺莺燕燕。 “都是公室女子。今日季父有空,载车送来听琴啊。”郑子婴一脸理所当然。 召忽眼神已经褪去柔色。姜琼燕看他衣衫洁净,坐姿文雅,不禁略有得色。郑侯何许人也,比之郑君,绝对算是阴险小人。其中定有文章。 姜琼燕走到召忽面前,指尖划过琴弦,又不着痕迹的在召忽手背拂过,笑眯眯的看他面有责备:“来了几人?真要听我抚琴?” 她还真不怎么会抚琴。古琴缺音,现代七音没有完全体现,她又听不惯古曲,试过许久,除了召忽曾逼她勉强学会的一曲,如今只会一个。 “来了女眷九人。”郑子婴作答。 蒲团十个,加上郑子婴。姜琼燕坐在琴前,指头轻勾着听音:“一闪一闪亮晶晶......” “诶,缺了哪位夫人啊?”郑子婴在蒲团前犹自疑惑。 缺人,要糟—— “汪汪汪!” “静静!”姜琼燕蓦然起身。 一个女子尖细的声音炸在耳边:“救命啊,救命!” 狗叫声在响起之初,女眷一阵慌乱,花枝招展的数人霎时站起躲闪,又因为衣衫不便,扭在一起尖叫后退,场面一片混乱。 缺失的那个女子已经花容失色,居然带领着狂吠的静静跑回后园。 “静静,这边来,这边!”姜琼燕急忙上前招呼,那女子行动迅捷,很快就冲入人群。 被狗咬伤可是不治之症!姜琼燕只觉脑中一阵轰炸,几乎有点上不来气,一个劲儿的静静,静静叫,步子刚迈开两步,却被召忽抓住胳膊。 惊惶的目光中映出召忽关切的脸庞。召忽拉住公子,迅捷的跑到一旁拿起墙边的农具。 静静早已发狂,呲着可怖的白牙,诞液拉出大长。汪汪的狗叫声和女子哭号的声音缠绕在一起。被追的女子一路跑到公子婴的面前,似是终于没了力气,一下趴在地上,尖细的声音仍旧高昂。 姜琼燕看着女子露出的半张脸有点发怔。浓重的燕脂涂抹着,却仍有什么不对劲。 郑子婴年少轻狂,看到女子遇难,毫不犹豫的上前去拉女子站起。女子就地一滚,世界似乎一下变慢了。姜琼燕伏在长案上,嘶声力竭:“子婴!” 静静跳起,一下扑在公子婴的肩膀上,尖利的长牙没入衣服直达肌肤。郑子婴咽下痛嚎,狠狠一拳打在静静的头颅。 姜琼燕拼命上前双手猛推开静静,扶住公子婴,泪眼朦胧:“子婴子婴!郎中,找郎中!” 眼看静静又要袭击他人,召忽心中迟疑,手上当机立断,咬牙一棍打在它的头颅。 鲜血如注,公子婴的意识开始模糊,他勉强握住姜琼燕的手,不断喃喃:“燕,燕......” “别睡别睡,求你。”姜琼燕声音哽咽,“你挺住啊。” “拦住他!召忽,她是男人!”姜琼燕咬牙切齿,指着引出静静的女子,拼尽身上的力气嘶吼。 伪装成女子的男子身材矮小,骨架偏弱,艳衣一穿,浓妆一抹,混在众人之中毫不突兀。他闻言一怔,立马抽身而出。 第39章 抚琴 男子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郑子婴身上,听到姜琼燕的呼唤,知道露馅。召忽自然也是密切注意姜琼燕的,因为待在院中,身着常服,暗暗懊悔没有佩剑在身上。 手中只有墙角拿到的被抽走扫帚头的木棍。 事情发展成形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。家仆陆陆续续赶到。 女眷们还在尖叫,没有几个人听到姜琼燕的呼喊。男子在她们身后又摸又戳躲避召忽,惹得人群又是一阵骚乱。 院中突然又聚了一群人马,领头人是郑侯。他的队伍中匆匆移出一个老郎中来接手。 姜琼燕放开郑子婴,走路一步一步,踩得极重,她走到郑侯面前,冷冷的笑:“郑侯好本事,自己的亲侄子都不放过。” 一旁的女眷缩在一块,男子混迹其中,召忽无处下手,却也逼得男子无处逃身。 姜琼燕粗鲁的扯开前面一个女子,拉出男子,狠狠一脚踹到院子正中,面目冷绝的扫视众人:“要不要扒开衣服看一看,这是谁家养的男眷!” 之前被摸来摸去的女眷们又是一顿嚎叫。一系列动作做完,姜琼燕膝上一软。召忽忙冲过来扶住,眉尖紧蹙:“公子怎么样?” 姜琼燕不顾众人惊异的目光,扑进召忽的怀中哽咽,声音又凉又绝望:“召忽,我们怎么办?” 郑侯面色不善,招呼众人带走公子婴。 “慢着。”姜琼燕软软滑出召忽的怀抱,踉跄着走到躺在地上抽搐的静静处,跪倒在地,泪水终于哗啦啦的留下面颊。 所有人看着那个瘦弱的背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,召忽默默站在公子的脚边。 姜琼燕伏在静静发热的肚皮上一瞬,扬头无力的拉住召忽的衣角,声音嘶哑:“召忽,你跟静静虽然没感情,但是这件事,仍不许你做。” “公子。”一个家仆发声。 “先打死它,把脑髓给郎中做药引。”姜琼燕艰难的说完,深呼口气,眼角处,孟音的身影就站在那里,扶着墙的样子单薄的很。 郑子婴,看你的运气了,不要太坏,不要…… 偌大的院子因为人数太多拥挤不堪,空气中弥漫着糟糕的味道。 召忽把姜琼燕送入房中,独自承担剩下的事务。而最麻烦的,不过于此。 静静那么懒,怎么可能有兴致去追一个男扮女装的人?难道真的是郑侯,为了什么竟然敢牺牲公室血脉! 脑髓只是有可能会治愈狂犬病,但是本身药材就缺乏,她清楚的很,一旦爆发,必死无疑。 召忽不在,姜琼燕胡思乱想,呆在昏暗的屋子里,直怕角落钻出一只张牙舞爪的鬼,忙不迭的跑出门槛。 地上落叶缤纷,一个清秀的人影现在远处。 “孟姑找我?”姜琼燕直视眼前人儿的眼睛。 孟音的眸子澄清:“琼燕,我是女子。女子难养,但我不做小人。” 关于“情”之字,日久生情,一草一木处久便有情,何况一个有着感情的生物。 “你可以原谅他,我不可以。”孟音的话音飘散在飞舞落花的天地中。 姜琼燕喃喃自语:“如果不是召忽,我又何谈原谅。” 郑子婴身体每况愈下,郑国朝堂一片哗然。众人皆上述国君惩罚始作俑者。公室贵胄名声在外,若被狗咬死又不追究,天下笑柄! 郑国举国热议,都在讨伐齐国公子。齐国欺我! 郑君收到齐君书,心中万般踌躇。公子燕乃齐国爱女,若处置不当,必重燃战火! 快马书信送到姜琼燕手中,其母病重,思女快归! 召忽打开密至,暗兵已起,归国! 所有人都被空气中的热浪灼伤。 姜琼燕和召忽正装披身,相视一望,走上郑国朝堂。 郑君坐在上席,大手一挥,堂上正中,加上一案。姜琼燕和召忽正坐蒲团上,忍受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睽睽目光。 郑君颔首:“郑国朝会评断,齐大夫讲。” 召忽行礼,阐述事实:“公子婴带领九个女眷入我公子宅听琴,女眷皆由郑侯送至。一女眷走失前院引来家犬,家犬经郎中手,确认口鼻有刺激之物易引发狂。该女眷实则男子,目标便是公子婴。审问之下,男子称自己是齐国人。” “请朝堂评断。”姜琼燕扫视四周,丝毫不惧。 郑君目光朝向协同之人,问:“齐大夫所言俱实?” 郑大夫看了一眼召忽,诚然答到:“臣不知该男子是否针对公子婴,其余皆真实。” 姜琼燕心中紧张,面色如常:“郑大夫可有问过其余女眷?这男子一路直向公子婴,大家有目共睹。” “公子燕差矣。烈犬追赶,慌不择路,或许只是巧合。”郑大夫拱手,语气平和。 虽还欲争辩,姜琼燕却强行压下话语。当时情况危急,除了没有话语权的召忽和自己,重罪男子,只剩一群慌乱女眷。哪怕是公子婴自己,也不会觉得男子是冲他而去。 “郑侯请讲。” 郑侯冷冷的目光放在两人身上:“臣无话说。” 郑君看众臣有所顾忌,遂道:“请公子燕和齐大夫移步。” 躬身一礼,姜琼燕自如的牵住召忽的手,不顾众人目光,悠然而去。离开众人视线,召忽平静的眼神中藏着一丝探究。 “公子?” 姜琼燕踮起脚尖在召忽嘴角轻轻一吻,轻声细语:“我以为你会躲。” “大庭广众之下,确实不妥。”召忽睫毛轻颤。 “我觉得挺妥的。”姜琼燕转身环视,除了寥寥几个侍卫,没有多少人。万极台阶,俯视众人。 默了一瞬,姜琼燕凑上召忽,唇齿居然流露出一丝笑意:“我们出得了郑国吗?” “出的去。”召忽双手扶上公子肩膀,再慢慢滑到手腕,“公子不像是担忧的样子。” 唇角勾出一个大大的弧度,姜琼燕望着召忽的眸子,缱绻无限:“因为我在郑国这段时间,幸福的不得了。我可以想象,即便回了齐国,也不是这个样子。” “因为我们在郑国无牵无挂,而齐国,不一样。”召忽吸气感慨。 姜琼燕把腕上的手放在唇边,小小的眉尖轻蹙:“召忽,如果我们会分离,你觉得缘故会有哪些?” 万极阶,一人疯狂而上,带来了一个消息——公子婴不在了。 绝望的闭上眼睛,姜琼燕叹气:“真不甘心。”她一直非常珍爱自己的这条新生命。 身为质子之身,本就是惊险处处。高渠弥拼力挣来的质子,却毁了一个公室子弟,得不偿失。 禁足在院中,所有人出奇的轻松,最坏的结果是早就料到的,若公子婴不死,一切都有转机,然而,一切都成幻梦。 “不用苦恼那个婚约了。”姜琼燕背靠着召忽,仰头躺在他的肩膀,“召忽,我又长个子了,这种感觉特别奇妙。” “公子身体很好。”召忽的声音缥缈,仿若自语,“一定能活的非常健康。你天天出门求师,想做的事情一定做好了准备。” “对啊,”姜琼燕看着星空出神,“我已经想好了,只要有一个好的开头,我就会做的漂漂亮亮,可以没有公子的身份依旧活的很好。” “公子有想去的地方吗?”召忽微微转身,伸臂把人儿揽入怀中。 姜琼燕把脸蹭进召忽的颈窝,微微眯眼,好像一只慵懒的小猫:“美丽的地方,万亩花田,遍地牛羊,每个人都像召忽这样,谦和有礼,温文尔雅。” 召忽轻笑一声,鼻尖发酸:“公子为何不嫌弃我官位低微,无甚长处?以公子身份,可配一国之君。” “配那些人做什么,我就喜欢召忽。召忽温柔,会抚琴,虽然我觉得挺难听的,哈,而且又喜欢我,瞧,多难得。一生一世一双人,他们谁能做到?”姜琼燕把召忽的双臂拢在自己的腹部,语气满满都是眷恋。 “公子什么时候喜欢我的?”召忽的大手把一双细嫩的小手捂在掌中,细细摩挲。 姜琼燕把头一歪:“或许是我看上祭常止那只马的时候。” 召忽闷声笑:“公子还记得他。” “当然,那匹马多漂亮,我还是很想学骑马。”姜琼燕以为召忽说的是马,其实是祭常止。 召忽深吸口气,胸膛凹陷,姜琼燕觉得自己好像躺进了躺椅,召忽嗓音温润:“公子会学会的。” 姜琼燕挺起身子往后靠靠:“说过我了,接下来说你,召忽什么时候喜欢我的?” “在霖院一起看夕阳的时候。”召忽的声音带着蛊惑,仿若把人带入了曾经的回忆。 夕阳下稚嫩的六公子和她的老师召子。 姜琼燕一下笑出声,却觉得身体有点无力,她扭头看召忽:“对了对了,不说我都忘了,你可是我的老师啊。虽然说我从来没有真正把你放在那个位置,但是毕竟师生一场。” 笑容还挂在面上,眼睛已经充满惊愕。召忽好看的眸子里蓄着泪光,闪闪却不低落。一直靠在他的胸口,却没有发觉,怎样的忍耐,声音才没有发哽。 “时间到了,我记得公子说过,你很自私,记住。”召忽最后的话,通过嘴唇的颤动,轻轻传进姜琼燕的神经深处,没有来得及炸出反应,就被沉睡压下全身。 不,召忽。 第40章 赶路 姜琼燕朦胧着双眼支起身子,足足缓了半晌,才蓄足力气掀开车帘,空无一人却繁茂的道路,而且总有坡度,应该是山路。 “我们在哪?”姜琼燕压着声音问。 “你醒了,马上就到家了,别急。”车夫的声音出奇的年轻,语调平静无波。 答非所问,姜琼燕知道问不出什么,放下车帘,狠狠一拳砸在车内毡毯上。召忽是不是听不懂话,她说的不够清楚吗?不要隐瞒,不要隐瞒! 郑国现在什么情况?一国公子的定罪,朝堂本来是慢慢商定决策的,如今她一消失,简直不用想,事情会糟糕到什么地步。 车夫是个年轻人,停在一处土舍,把她安置下来,姜琼燕一眼便看出他是训练过的人。 “你是谁的人?”姜琼燕无神的任由男子为她铺排。 “先住在这。”年轻人轻飘飘的说话,土灶台上,掀开木盖,赫然是已经做好的饭菜。 “什么都不能说吗?”姜琼燕走上前端起破陶碗,默默吃起来。 年轻人出门,不久传来大声的砸砍声。姜琼燕端着碗,看他把本就破烂的马车劈的一条条的,拿进来当柴火烧,留下了车轱辘孤零零的勉强支撑车身。 这么多的优质柴火,不烧完也会被发现的。 年轻人出门驾车,远驰而去。 “诶。”姜琼燕招呼一声,男子径自而去。 驾着这样一辆随时会散架的车,不怕半路摔上几跤。 姜琼燕刚刚把吃完的碗放在灶上,男子的马蹄声至。再看,只留一匹马。姜琼燕靠在门沿上,看男子拴马:“难道追踪的人不会发现在这里车辙变浅?” “不会的。”男子终于回答,走进土屋一看,有点意外,“比我想象中吃的多。” “我都不知道我饿了几天了。”姜琼燕坐到脏兮兮的土炕上,看男子吃着饭,又不好开口了。 年轻人精瘦,看着却相当有力。 “告诉我郑国的情况。”姜琼燕等男子吃完,立马开口。 男子警惕的打量着外面:“看来你并不死心。” “不到黄河心不死嘛。”姜琼燕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意,不听不问可以当不存在,但是不能不知道。 “可惜我什么都不知道。”年轻人堆起碗,语气理所当然,“洗碗。” 洗个碗无所谓,可是这个语气莫名的让人一阵恐慌,姜琼燕熟悉了一下土屋内的摆置,随口问了一句:“我们要住多久?” 年轻人走到里屋,看到墙上一个粗制的弓-弩,拿到手中试了试手,回答的也是漫不经心:“可能很久。” “很久是多久?”姜琼燕心烦意乱,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很明显人烟稀少,若是住上一时躲避可以,长久住下来,除非那人是召忽,“是通道关卡都封闭了吗?” “没错,我把马车推下了山崖,我们走不出这座大山的,等人接应就好。”男子挎上弓-弩,“我去试试能不能打点野食。” 姜琼燕把碗一推,不知道想哭还是想笑,命总是自己的,还要心怀希望。 年轻人是一把好手,山中打猎追捕砍柴做饭样样都行,而且绝不多话,绝不乱来,姜琼燕在山上窝着窝着,虽然一日比一日懒,心中却一日比一日苦,天天吃肉,反倒瘦了。 冬月至了,年轻人终于解开养的一身肥肉的马,给姜琼燕告别:“我出去打探消息,我知道你想逃,等我回来,不论结果怎样,我带你走。” 姜琼燕看着男子严肃的面庞,嗤笑:“去吧,磨磨唧唧的,我不逃,我没在丛林里求生的本事。” 姜琼燕一向没给男子提过要求,但是男子已经看出她想要离开。天气变凉,如若再不离开,大雪封山,就又要挨过一整个冬季。 几个月,没有召忽,也不是不能活,哪有人会那么矫情。等年轻人回来,离开这里,当初种下的籽,一定要发芽,召忽也说过,自己一定做得到。 不要公子的身份了。带来的,总是祸乱。没有年轻人在隔间,姜琼燕把自己捂在破烂的被子里,终于哭出声。 秋日的萧瑟日渐加深。 姜琼燕正在睡梦中,突然惊醒,看到身旁的男子,一下眉头紧皱:“你一向不进来的。” “抱歉。”年轻人一身风尘,看来是没有回来多久。姜琼燕望到天色尚早,知道他夜中赶路,有点恼怒:“不要晚上骑马,要不要睡会?” 男子思考了一下摇头:“我歇过了,我知道你很想知道这些事,想等你醒来,没想到惊到你,抱歉。郑国已经大乱。” 等待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下文,姜琼燕无力的再问:“不要大喘气,我已经醒了,你到底是想不想告诉我?” “郑国内政有乱,实际上公子婴未死,郑侯却瞒了郑君。”男子黯然垂下目光,说到最后炯炯的目光射向姜琼燕,目光中,藏着点点希冀。 这消息对于她来说实在难以置信。姜琼燕张大嘴巴,惊骇:“子婴没死!他居然没有死!一定是没有发病。” 突然又想到绝境时候的处境,姜琼燕气极反笑:“郑侯真是要逼死我们!隐瞒自己侄子的真实生死,难道就为了杀掉我们?” “别大声说话。”男子眼皮垂着,“你喉咙很哑。” “没事,我们可以准备离开吗?”姜琼燕走到一边,端碗水给他,平缓一下呼吸,脑子里也不知道是乱还是清晰。 男子接过水饮尽,点头:“我们准备一下,两三天后可以出发。不过路上要听我的话,我们还是要小心。” “都几个月了,追兵还有?”可能是逐渐清醒,身体缓过劲,姜琼燕终于精神起来。 年轻人嘴角轻挑,眼神冷的结冰:“我们这次不是在躲追兵,而是在躲战争,一片血色的大战。” “战争......”姜琼燕眼皮直跳,心中不安,“哪国打起来了?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吗?” 年轻人放下碗,嘴上心中数的一清二楚:“正是我们要走的路。齐国联合宋国、卫国、蔡国、陈国攻打郑国。” 姜琼燕心中发慌,一直回避的问题终于还是问出口:“召忽和孟音有消息吗?是死是活?” “这个我真的探不到。”男子歉意的面容有点愁容。 姜琼燕隐下失望,把男子推到床上:“你睡会儿。外出了这么多天,歇歇劲儿。”然后转身把之前的做好的熟肉挂在门外风干。 战争一打不知会打多久。回齐国吧,或许有奇迹在等你,为了一丝一缕的可能。 “回齐国的路很长,你要做好准备。”男子把干肉干饼打包好平均放在马身两侧,一再查探是否遗漏,拍了拍马背,颇有些遗憾。 姜琼燕点点头,回头看了一眼熟悉的土屋,在这里度过的时光最安静。但是她还年轻,她还没有拼搏过。 “驾!” 血红的晚霞在天边挂着,未及战场,仿若已经听到厮杀。 秋风萧瑟,姜琼燕在男子怀中被吹得鼻尖泛红:“你会不会有危险?” 男子一怔:“问我?” “对,”姜琼燕目光苍茫,“我不想再欠债,你若惜命,告诉我路途,我独自离开。你若惜财,带我回到齐国,必大礼相送。” 男子拉停战马,良久:“公子琼燕便当我爱财如命即可。看到那条路了吗?我们或许可以避开大战。” 姜琼燕咽下喉中的哽咽,我从不曾问你的名字,也不曾告诉过你的我的名字。这声公子琼燕,比“你”更疏远。 男子精湛的骑术在路上发挥的淋漓尽致,但是硝烟四起,随意闯入必会被当做细作,所以远远避开再行选择,绕绕弯弯,几多浪费。 干粮一日日耗尽,两人无奈往周边村子处周旋。 然则一匹好的战马比一个美貌的女人更有诱惑力,无数人望着马上一男一女,都默默记在心中。两人都有察觉,但是无可奈何,无论怎样也没办法把马伪装。 “我们在这个村子落脚,如果被多方监视,就要弃马而去了。”男子小心的把姜琼燕接下马,心头一阵不舍。 姜琼燕看村子一片颓败,叹气:“如果可以,换成牛羊。” “战争之地,没人敢留马,”年轻人暗自摇头,望了望远处的山峰,“没关系,我们已经不远了。” 将将遇到一个在门口蹲着吃饭的男子,立马察觉不对,两人对视一眼,不敢停下脚步引起察觉,只能无奈的向前。身后男子的目光如影随形,他是甲士!一定是某国斥候。 真是糟糕,进了军营,他们居然伪装成村民宿在村中。 年轻人眼见不对,不肯继续深入,目光略过姜琼燕,两人默契的齐齐上马,马儿嘶鸣一声,一个转身,朝村口疾驰而去。还不算深入,有冲出的可能! “拦住!”村口处的男子急忙抄起手边铁器。 呼啦啦的,破败的屋子里闯出数人。年轻人面目凶狠,势要冲出重围,手下粗鲁,鞭的骏马惨鸣。长久的赶路,这匹好马早已不堪重负。 一阵不同寻常的晃动,马儿呜咽一声,前肢软在地上,年轻人抱紧姜琼燕,被惯性甩在地上滚出大远。 第41章 约定 姜琼燕看着脖颈上的铁器,心中感叹,没有过去多长时间,铁器都已经渐渐开始寻常,看到戈下人还敢扭动脖子,那人喝了一声。 “你们是哪国的细作!”一个兵士操着浓重的口音问。 之前内心紧张,加上马嘶马蹄声,没有注意,如今一听,这口音分明是齐国的子弟,齐国人!是不是有救了。 年轻人也已然听出,立马直起脊背:“我们也是齐国人!” “说什么,先押下去,细作总是装作我们齐人。”守在村口的老兵压下年轻人细不可查的挣扎,赶紧下令。 年轻人与姜琼燕目光相接,已经懂得,这支小队的领头人不在,再觅良机好了。 “你身上有没有什么信物?”姜琼燕皱眉,自己唯一可代表身份的玉佩已经遗失,如今全身上下,只留有召忽送的玉燕和铜鉴,连那把匕首,也在郑国自己的寝屋中。 铜镜没有用,玉燕恐怕只能换点钱财,做不了他用。 年轻人面目刚毅,回答的却并不走心:“没有。” “你怎么了?”姜琼燕看他面色不对。 “这一定不是君上的王师。”年轻人再三考量,“即便是斥候,也不该是这般伪装,不是,一定不是。” 姜琼燕垂眸思索:“难道是商队?也不像。” “试探一下。”年轻人仿佛有了猜测,径直走向姜琼燕,“把你的玉佩给我。” “怎么试探?”姜琼燕心有不愿,咬牙递给年轻人,不是矫情的时候,但总想知道会不会是竹篮打水。 年轻人拿着玉燕摩挲一翻,四处寻找尖锐之物。地上石头遍布,他捡起一个,对准玉燕拼力刻上印记,姜琼燕看不懂。 “军中的暗号。”年轻人做完解释就拍门警示,外面的人也不敢让他们过度喧哗,总会答声。知道领头归来,年轻人就把玉燕递过去,加以恐吓,姜琼燕看的啧啧有声。 果然没有多久,门被打开。姜琼燕看着破败的的地上撒上光亮,一个人影从门口踏进。 亮度有些刺眼,突然仿若回到了从前。 高渠弥当初把她拘押在暗室,召忽也是这样走进来的,如今......也是。 “召忽?”姜琼燕哑着声音,不可置信。 那个人,分明就是她的爱人,只是胡子长了,人也沧桑了。 “居然是召子。”年轻人一阵感叹,似乎没有押对宝。 召忽的目光定在姜琼燕的身上,久久不说放开,他的声音如同染了那夜庭院的芬芳:“公子,我可以抱抱你吗?” 这一次,没等公子的回答,召忽已经飞身上前,紧紧抱住自己日思夜想的身躯,再紧一点,再紧一点。 年轻人看着黄昏将至,默默走到门口。风声,是要停,还是要走? 姜琼燕再一次见识到世间诡异的智谋。在宅中捉到的男扮女装之人,确实是齐国人,且故意伤害公子婴,制造郑国庭乱,齐国再大兵压境给郑国施压,算定郑君并不想打这一仗,所以会放过自己这个齐国公子,齐国公子一走,郑国上下松口气,齐国可趁之不备,大军攻进。 郑侯敏锐又主战,嗅到了其中谋略,遇上此等良机自然不会错过,伪装公子婴身死之事,也是为了逼迫郑君下定决心杀掉齐国公子,再与齐国拼死一战。 郑君允诺齐国公子离开,其中是否有阴谋难以探查。孟音扮成她接受郑国相拥,总算是安全回了齐国,当初走的棋,所有人,都是险。 不论如何,兜兜转转,郑国大败。 “战争结束了?”姜琼燕讶然。 召忽温润之气逐渐回拢,他递给公子一碗热奶:“没错,齐国凯旋而归。” 姜琼燕接过,心情愉悦:“太好了,即将冬月,大胜加年节,齐国一定一片繁荣。” “是啊,”召忽感叹,“不过数年,母国愈来愈强盛。” 姜琼燕侧面抱住召忽的肩膀,缱绻道:“你还在,真好。” 召忽正欲答话,却看到公子疲惫却安详的睡着了。 姜琼燕的身份没有外传,她与召忽一同返回齐国,心中也实在想念孟音。孟音因为静静的死,心中戚戚,总会过去的。 想到平顺的将来,姜琼燕总嫌走的过慢,大军凯旋,已经是飞快的速度了。 齐都繁华,数年未见,竟然更是鼎盛。然则刚至临淄,一股不祥的气氛已经在空气蔓延。姜琼燕看着阴沉的天色,心中有些惴惴。 国君驾崩。 伴随大军凯旋的,居然是这个消息。 太子诸儿继位。 为何会是诸儿!不是小白吗?不是小白吗? “不要把我的消息传出去,我们回家。”姜琼燕白了脸色,拉住召忽偷偷溜回久违的公子府。 若是太子诸儿登位,她无论如何,都不会再以这个身份在齐国待下去,况且,她怎么忘了,还有一纸婚书在等她。 偷偷溜回的计策并没有成功,公子纠早早便在这里等了。 “终于回来了。”公子纠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。 几年过去,姜琼燕再审视这张脸,发现自己居然丝毫不怕,她轻笑:“久违了,三哥。” 嘭—— 竹简被推下桌案,公子纠看着姜琼燕紧攥着老师的手,声音染上一丝怒气:“看!” 姜琼燕轻描淡写的打开简牍,是君书,君父还是诸儿的呢? 一列一列,姜琼燕眉梢染上喜色,眸中却隐有忧色。 “君父是何意?”姜琼燕直视公子纠的眼睛。这君书,讲的居然是——剥夺公子琼燕的公室之女身份! “君上是否后悔了公子的婚事?”召忽的声音难掩颤意。 “庆荷给了我一书。”公子纠的眸子染上一丝柔色,“她说,你的去留,我不要管。” “那好,”姜琼燕坚毅的声音传出,“公子琼燕,她死了。” 召忽站在原地,与姜琼燕隔着数尺距离:“公子,你没有问我的意见。” 太阳西斜,姜琼燕背对召忽:“召忽,对不起.....” “不用对不起,我们都清楚,我保护不了你。”召忽很少打断别人的话语。 “诸儿在,我一定不会继续做他的妹妹。”姜琼燕歪头,笑的勉强,“很早以前就决定了。” “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。” 姜琼燕转过身,面上染上欣喜:“召忽,我们......” “公子,我不能陪你走。”召忽的眸中亦有坚定。 姜琼燕愣在原地,嘴巴欲张不张:“你,你说什么?你,再说一遍。” “公子,我不能,不能陪你走,我是齐国大夫,是公子纠的老师。” “你要的,不是我要的。” “我们彼此平安,已经是最大的庆幸了。” 姜琼燕喃喃自语:“不是,这不是幸运。你不愿放下你的,我也不愿放下我的。” 齐国六公子在战乱失踪,与宋国的联姻以数百珍宝相抵。 贵胄们的佩剑开始换成铁剑,齐国弓-弩因为临水易得鱼胶变得天下闻名,盐业发达......齐国商业繁荣。 是年年节,齐国走商邵玉燕回到齐国,满车的载物停在公子纠的宅子门口。 邵玉燕对门子拱手:“走商邵玉燕,拜访公子纠。” “玉燕?”公子纠眸色冰冷,“有何见教?” 邵玉燕一笑:“听闻公子纠学识渊博,有良师益友,小小走商可否做公子纠的门客?” 召忽静静站在门口,一言不发。 “听闻清源君一直未娶,不知为何?”邵玉燕笑盈盈的与召忽并排走着。 召忽若有所思,唇边勾起笑意:“我曾与故人一约,未到嫁娶之时。” “不知那约定还有多久?”邵玉燕亭亭的站在召忽面前,面容娇俏。 召忽喉咙滚动:“离那约定,还差一人。” ...... 玉燕举着铜镜,满眼不信:“再说一遍,不是你的?” “不是我。”召忽笃定的点头。 玉燕颓废的把铜镜塞进包裹:“不是就算了,反正贴身带了那么久。对了,我拉着邵香拜了姐妹,后天走商去看她,带什么好呢?” “邵香怎么样?” “很好,比我好。咱们聚少离多。”玉燕眨眨眼睛。 召忽轻笑:“你总是心怀天下嘛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感谢大家的陪伴,么么哒!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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